翌日。
绚丽的朝霞笼罩着国都,街上响着此起彼伏的呦呵声,卖环饼的小贩游走在大街小巷。一辆装饰华丽、角坠明珠的马车缓慢驶向丰乐楼。
秋素素早早来到此地目的有二:一是邀请书寒鸦一同前往玄机府;二是为了一个人。她未询问小二径直往天子一号房走去,显然非是初访。
只是婢女敲过三遍门却始终无人应声,猜测道:“书公子必是昨日饮酒过度尚未醒来。”
“听闻昨日他花钱请人演皮影戏演到很晚。”
听完两个婢女打探来的消息,秋素素道了声“打扰”便推门而入。
书寒鸦的门从来不上闩,也默认旁人可以不请自来。听说曾经有人醉酒进错房间,第二日他醒来见到非但没有责怪,还将地上的人挪到床上去。
天子一号房内摆设简单整洁,有淡淡的清香,应当是用来驱散酒味的。书寒鸦果然还在睡梦中,他的睡姿规规矩矩,神色平静。床边一双皂靴齐整的立在踏脚上,全然不见醉酒后的混乱。
秋素素轻移莲步来到床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你昨夜饮酒,一早便命厨子给你煎了这碗二陈汤,快起来服下。”
见书寒鸦一动未动,秋素素便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没想到这人却双唇微张改用嘴呼吸,待秋素素松开口,他又闭上嘴巴再用鼻子呼吸。
“喂!”秋素素又提高音量喊了两声,床上的人却始终没动静。
一直以来秋素素都嘲笑书寒鸦半点高手的警觉都没有,全身上下俱是空门,若是碰到追求一刀毙命的杀手必定立马要去地府报道。
可没想到就是这个身上没有杀气的人却接连打败两位武林顶尖高手,秋素素倒有心试他一试。
她朝端茶在旁候着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谁知两个婢女推推拉拉都不肯上前。直到她瞪了一眼,其中的青衣婢女才不情不愿掀开碗盖,而蓝衣婢女则将那碗茶一滴不剩的泼向床上。
婢女泼出去的茶汤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朝书寒鸦飞去,就在快要触碰到他身体时,却仿佛受到阻拦,又悉数被反弹回去。只不过目标不是两个婢女,而是变道洒向秋素素。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秋素素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愣愣的立在原地。好在那茶汤在她面前堪堪停住,尽数落在她那双精巧秀气的鞋面上,没有穿身而过。
秋素素脸色苍白,好半晌才回过神,见到自己专门新制的秀鞋被污,气得拔出腰间的软鞭就往床上乱甩。
这下书寒鸦不得不起来,因为弄坏东西是要赔的。
“你不应当怪我,谁让你玩这种危险的游戏。”书寒鸦辩驳道,“幸亏我发现是你及时收手,否则你刚刚就变成了筛子。”
他表情的极其诚恳,好似刚刚真的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秋素素咬牙切齿半天,默念三声有求于人需得忍耐,最后方才将气压下去。冷静下来,她不免思考方才书寒鸦的用意,是不是在给她传递一个讯息,纵然是她也不会受到特别优待。
交往至今秋素素深知书寒鸦表面看起来好相与,实际却冷漠无情,明明比肩同行,却让人觉得与他之间隔着深渊。
而居月白则是外冷内热。所以纵然立在云巅,让人望尘莫及,却仍旧挡不住前赴后继奔向他的步伐。
所以她虽然与书寒鸦看起来很熟,没有避讳,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她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打听到过有关他从前的事。
书寒鸦拒绝蓝衣婢女的服侍,自己穿戴洗漱好后,青衣婢女恰巧送上热腾腾的云英面。
一觉醒来就能有美食入腹,又有美人们作伴,书寒鸦心情极是愉悦。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包果子递过去,“这个是武当特产的榔梅做的果脯甚是美味,便当作谢礼。”
两位婢女掩唇而笑,齐齐乐道:“公子客气。”
吃完面的书寒鸦主动向走神的秋素素发问:“今日总不会只是单纯的给在下送早餐吧?那我可受之有愧。”
秋素素挥手让两个婢女下去,在他旁边坐下,斟酌一番,方才启口:“我听说居月白和吴业光关系匪浅?”
“不错,胜过朋友好似亲眷。”当事人没有避讳,书寒鸦自然也不用帮忙隐瞒。
“何以见得?”
“我在武当的时候,他曾带我去居月白的画舫避难,如主人般招待我。亲兄弟不太可能,应该是表兄弟。”书寒鸦分析完,抬眸撞上一双幽怨的眼神。
“你竟然上过画舫......我上次去,划船想就近瞧瞧都被水阵拦住,无法靠近。”
书寒鸦不免好笑,“你为何要这么拐弯抹角,不直接到他跟前刷存在感?此人若是等他主动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凭你们将军府的能耐,想将他扣在身边不难吧?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众口铄金自然就是你的了。”
秋素素头摇成拨浪鼓,“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如此我宁愿他拒绝我。”
接着她又正色道:“何况,我可是大将军的女儿,父母的掌上明珠,我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不顾礼仪之事。再者将军府的人可以护民可以杀敌,却绝对不能做强抢他人之事。”
“总之你不懂,爱是克制,应该成全他的自由。”
“我确实不懂。”书寒鸦实话实说,接着问了个他非常不理解的问题:“不懂你都未曾见过他真容,为何会沉迷至此?”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虽只见到过他的一个身影,只听到过他的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何会满心欢喜。我并没有去深究是他身上哪一点吸引的我,因为喜欢他好像让我觉得很快乐,好像一提到他我总觉得情绪高涨,这样便已足够。”
“那你还让我找他麻烦?总不能以此让他注意到你吧。”书寒鸦还是无法理解。
“我当时真的是随口说的?你信吗?”秋素素眨巴着眼睛。
“我信。”书寒鸦真信,因为经过几个月的接触,他知道秋素素的性格,说风就是雨,但是很多时候又是三分钟热度。
“其实是因为他拒绝我爹,所以导致我被国都其他贵女们嘲笑,令我颜面尽失。刚巧你说我爹对你有恩,一时气愤就让你报恩喽。没想到你真去找他麻烦。”秋素素轻描淡写道,显然早已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只是她不知道,不管她说不说,居月白这个麻烦都少不了的。
“所以你来找我,想让我介绍你与吴业光认识,希望有天能通过他与居月白建起联系?”书寒鸦总结道。
既然心思被窥探,秋素素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是的。可以吗?”
若是从前,秋素素必定以命令的口气让面前的人替她做事,但是经过发现一遭,此时的她也变得慎重起来。
“这有何不可?刚刚是在下多有得罪,还望秋大小姐莫怪,此事权当给秋小姐赔罪,请!”
此时书寒鸦又如往常那般对秋素素礼遇有加,简直叫她搞不懂。但她不敢耽搁,赶忙顺着他的意思提裙先行。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秋素素发现似乎方向有点不对,“这好像不是去玄机府的路。”
“嗯。先办点事。”
长风镖局的院落里今日只有王晴岚一个人,依旧在摆弄着长枪。
经过上次之后,镖局的汉子们羞愧难当,个个苦练武艺,不管单子大小都愿意去积累经验,最后搞得王晴岚只落到个看家的活。
只是他们还没进去,却被别人抢了先。
秋素素眼疾手快将书寒鸦扯住停留在门外看戏,“箭察司里金箭使者李训跃的家属,也就是原本王晴岚的夫家。后来王长风退隐,王晴岚要接任,这个夫家不同意王晴岚抛头露面,所以王晴岚就退婚了。”
说着说着秋素素突然自顾自地生起气来,“哼!一个江湖中人凭着点功夫进朝廷,赐了国姓就以为自己真是李家人还玩起高门大户那套,完全忘了当初长风镖局风光时候是怎么巴结的!”
书寒鸦顺势问一句:“如果有机会让你嫁给居月白,他家中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会怎么选择?”
这个问题秋素素从未考虑过,此时听书寒鸦问她,不免陷入沉思,半晌后才斩钉截铁道:“若是为了嫁人而失去自我,那我情愿这样站在远处看着他,至少我是快乐的。”
“不过。”秋素素补充一句,“这是我现在的想法,真到那一刻,在巨大的诱惑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像王晴岚一样守住自由的权利。”
不多时,李训跃的家眷已经被礼貌的请了出来。对方识得秋素素,脸上顿时堆起笑,只是招呼还没打出口,秋素素已经昂着头趾高气扬地越过她走进长风镖局。
“这次李家前来说明他们接受了王晴岚在外做生意,是王晴岚赢了。”秋素素评价道。
“费尽心思才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公平,她真的赢了吗?”
秋素素停下脚步,回头诧异地看着书寒鸦,“我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确实不是,是我母亲所言。”
这还是书寒鸦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家人,秋素素又忘了不该探究他,忍不住八卦起来:“你母亲何出此言?莫非你父亲家也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顿时捂住自己的嘴巴,转身朝里走去。
书寒鸦上前将汇通的当票递给走过来的王晴岚,“这次送给居月白,报酬到付。”
“到付?”王晴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要求的,“书少侠是认真的?”
“放心,若是居道长不付,回头你再来找我补上便是。我就住在丰乐楼天子一号房,已预付一年房费。”
有上次的交易做前提,王晴岚还是对他有几分信任的。况且她早得到消息今日居月白会来参加玄机老人的收徒大会,正好她也要去观看,吃不上亏。
反倒是对他所送之物有些好奇,一边接过来查看一边调侃道:“你要我送什么这次,难不成是落日?”
不知为何,和书寒鸦接触,王晴岚总觉得与亲人相处一般,格外的放松,好像从前自缚的担子都落了下来。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