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是元城之中和居月白打交道最多的人,他如今在白月居进出就跟自己家一样,所以他最有发言权。
“要说这人关心朝廷吧,可从他半年多前来元城至今,朝廷中人除了我能去白月居插科打诨,也就你偶尔去和他探讨筹算之术,还有就是小发天天自发去看门,可我们三人对朝廷来说只算是小喽啰。”
司空奉德给他倒了碗酒,推到他面前示意继续。
“但你要说他不关心朝廷吧,他对朝廷的关系网如数家珍,官方的东西也门清的很,还有朝廷的动态也了如指掌。”
司空奉德也是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神秘了,神秘到我在行动上克制自己去探索他的真正目的,可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他究竟想得到什么?”
老孙同样不敢去深究。因为有居月白在元城他吃得饱睡得好,不用担心肃慎什么时候来犯。他希望居月白永远这么心怀大爱的守在这里。
“可他真能不为功名利禄的无私奉献一辈子吗?”司空奉德又不免产生这样的疑问,“虽说是新明月,可这世上能有几个叶随风那样始终如一的人。即便是他那样的人,过于理想过于完美,衬托的其他人瑕疵、丑陋,也不能被世俗所允许。”
提到叶随风,司空奉德猛灌一碗,辛辣之味侵蚀进身体里,心中的郁闷之情更甚,语气尽是悲凉之意:
“就算他自己严于律己而宽以待人,从来没有过与人争名夺利的想法,但却永远会有人拿其他成名者与他比较。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你我皆不能免俗,有些无可厚非、有些不可饶恕,而叶随风的无私将所有人的自私都无限放大。”
老孙摸了摸下巴,品着他的话,“看来你是推崇他个人,但却不认同他的一些行为。”
司空奉德和老孙从小一起在元城长大,三四十年的交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在其位谋其政。元城若有敌军来犯,你我二人身为朝廷中人没有的选择,必须以命报国。可如果我是江湖中人,未必会时时愿意为朝廷的错误买单来保家卫国。”
“可当初肃慎大军攻入城中时,难道你没想过能有叶随风这样的人从天而降吗?”老孙的这个问题,司空奉德无法回答,因为他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事情没有落到自己头上,都是理性的判断。一旦落到,自然趋利避害。
“丘黎四人后来与他产生意见分歧应该就是为此,有一次我听到过他们产生争执,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老孙不由想起前尘往事,当年叶随风每次来元城都是他招待的,所以他总能听到一些内部消息。
司空奉德酒喝的越猛,心中越激荡难安:“他们最大的问题不是护着自己的门派,不想让自己的门派折损在朝廷的战场上。他们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容忍叶随风这个他们永远越不过的高峰存在。所以他们必须要把挡在他们面前的这座大山给推倒。”
一语中的。所以叶随风失踪后,武林中人只是象征性的找了找,因为很多人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当然也有一些叶随风的追随者,只可惜独木难支,丘黎等人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最后反倒是前朝献帝、叶随风的挚友,一直到死都没有放弃找寻他的踪迹,只可惜这一对举世无双的好朋友结尾都不太好。
两人从前很少谈及这些,因为他们自知没有资格去评判叶随风这样人物的生平。也许是时过境迁,也许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缩影出现,所以一时感怀。
沉默片刻,司空奉德叹口气,“我只是不想看到,也害怕看到居月白和叶随风有一样的下场。”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世上可能真的没有希望了。
这个老孙倒一点都不担心,“他的话做事滴水不漏,想让他吃亏有点难。就说他向衙门举报汇通钱庄所放银钱利率高过律法规定这件事吧。
其实元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汇通乘火打劫赚战争的钱,但没办法,等着救命钱怎么办。居月白也清楚的很,所以在举报之前,就已经和万富钱庄达成协议,推出万富钱庄按照律法规定的利息进行放款。”
“还有汇通赌坊,他来之前就有人将赌坊赢得不敢开门,我可不觉得是巧合。汇通当铺更难,因为他们当铺压价,居月白直接开了个新的当铺与他们竞争,没准用的还是从汇通赌坊赢的钱。”
听完老孙说的,司空奉德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顿时心宽不少。
“你刚刚说居月白去武当看比武了是吗?”司空奉德拍拍老孙肩膀,“我四月十四十五休沫。”
他这一心宽,老孙就开始不宽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朋友是没法做了。
“不知道圣上收到林大人的奏折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老孙也决定给司空奉德找个不痛快。
果然司空奉德看比武的期待心思顿散,老孙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好受点,两人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林知府的奏折正摊开摆在万乐帝面前。
“清修?这人是道士还是和尚?”难为万乐帝能从那通篇的谴词中抓住到有用的信息。
“是道士,只不过叫得上叫不上名号的道观都没有这号人。他最先出现在国都,去年金秋的时候在科考榜单前首次露面,还被秋将军榜下捉婿。但他当场回绝,说他修得是仙道,不可娶妻。”回话的是箭察司的金箭使者李训跃。
箭察司是万乐帝上位后建立的朝廷情报组织,里面的级别分为金箭、银箭、铜箭、木箭。金箭使者位同三品大员,更是得万乐帝赐国姓。
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已将各道观的信息收集齐全,可见办事之效率,关系网之庞大。
万乐帝满意的点点头,“献帝在位的时候,与江湖人关系最好,曾得武林盟鼎力相助,倒是朕没那个福气。”
“圣上,都说侠以武犯禁,那都是因路有不平拔刀相助。可如今咱们大颂在圣上的治理下海运发达,拔来报往,边境贸易如火如荼,各地民生经济繁荣昌盛又哪里会有不平?那些江湖人自然出面的机会变少。这次肃慎来犯,说是赖以江湖人的帮忙,说到底还是墨家军训练有素的功劳。”
上官丞相真算是睁眼说瞎话,谁不知万乐帝对江湖名人都很忌讳,又岂能真顺着他的话说,而且这些政绩基本都是献帝在位时安排好的,制度严明,后人只要延续就行。
就这样,万乐帝还能把一手好牌打烂!众人虽心知肚明,但却纷纷违心附和,此时此刻他们都一致忘记先前对肃慎赔款之事。
万乐帝心情顿时大好,“说起来这次邓之秋也功不可没,着升为兵部侍郎。”
这道旨意一出,上官丞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再无法附声。
“谢圣上隆恩!”邓之秋的父亲当即口头谢恩,旁人不屑的目光他也只当是嫉妒。
有人欢喜有人忧,忧的是万乐帝同父异母的兄长康王李凯。
他一为墨家军不平,受伤流血他们受、战败惩罚他们受,然而胜利的功劳却是别人的。
一为居月白这样好的人才却不能为国所用而遗憾。可他偏偏开不了口。
回到康王府,府上管事边替他研墨边询问:“王爷是否需要与那位居道长走动一番?”
康王摇摇头,好笑道:“又不是美人有什么好走动的,本王是俗人,对寻仙问道没有兴趣。”
康王以及六部九卿对此事的看法、举动当晚就被收集摆在颂帝的桌子上。
万乐年间的规矩,子民万事不瞒父君。每个大员的府上都有宫里的眼线,防不胜防。有句话叫,任何人到了国都便宛如鬼魅暴露在日光下,当即现行。
疑心易生暗鬼,万乐帝的这种行为也为他之后的覆灭埋下祸端。
居月白前往武当的那一天,元城又多了一个新的箭察司据点。
十五决斗当日,书寒鸦骑着小黑马如约往武当山去。他依旧保持着闲庭漫步的速度,原本他身后的两个尾巴如今只有一个,信南山和雷慕没再出现。
到达山脚,书寒鸦弃马轻功而上。盏茶功夫三个少年已经跟不上,三分之一炷香后乞丐们败下阵来。
书寒鸦刚在山门外,立马就有个小道士上前,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看看时辰,对小童提议道:“后头还有来客,等他们齐至,再烦请小道长一同引见如何?”
小道士虽得门天道命令候在这里,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要接待之人的模样,所以也不知道面前的就是今日的主角。此时听到后头还有人,自然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可以少跑两趟。他好久没见到道观以外之人,不时翘首以盼。
小乞丐等人是在半柱香之后到的,见到书寒鸦还候在那里,福至心灵,也都不出声在旁候着。直到一炷香后三个少年方才气喘吁吁而来。
小道士领着他们一同进去,“几位居士,掌门有请。”
一行人刚至武当议事厅,便有位熟人迎了上来。
吴业光向书寒鸦见礼,“书兄别来无恙甚好。”
书寒鸦向他微微一笑:“托阿光的福。”阿光这个称呼很亲密,以他们结识的时间本不合适,若是忌讳的人必定会心生不悦,但吴业光听到却很高兴。
小乞丐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吴业光,“这么俊的少侠是谁啊?”
吴业光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主动抱拳一揖,“在下吴业光,有礼。”
“原来是无忧山庄的庄主,难怪有此等非凡风采。”
“过奖。”
两人寒暄的时候,书寒鸦的关注点却是站在廊下正中的问天道身上,从他进入院中开始一股强者的压迫感便迎面传来。
问天道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四目相对,审视、探究的目光对上无波无澜的眼神。
书寒鸦受累做了个请的动作。
腾空的院落内,决斗双方分立两旁,长剑在手衣袂带风。
其余人都已寻得观战的好位置。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几柄弓弩已经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