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坠后一步的南柯倚靠在书架上,看着那道优美的身影忙碌着,无话找话道:“方才他竟然连看都没有看您一眼,就这么确信您永远不会背叛吗?”
掌灯人完全不避讳地当着南柯的面,将此次筹码放到藏经阁的暗格里,随后又私自添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和一个长长的锦盒。
“我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南柯调笑。
掌灯人不接招,“是你自己非要看的。”
南柯意味深长道:“若是最后他知道将他玩于股掌间的正是最忽视之人,您说他会怎么想呢?”
掌灯人没回话,她将一切都收拾妥当,锁上暗格的门。
“好巧啊,这里刚好也有个暗格。”
似乎不满意掌灯人的沉默,南柯凑到她跟前,“有时候我真怀疑,您真是同时跟我一起入组织的吗?总觉得您对一切意外之事都不意外。”
“这重要吗?”掌灯人反问,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似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是南柯先直起身,脸上罕见露出几分郑重,“不管怎么说,我也要感激您当初阻止他,给我父亲留了全尸。”
南柯父亲死的时候,谷雨临本打算毁尸灭迹,是掌灯人出声游说阻止了。
掌灯人顿了片刻,显然在回忆这件事,半晌才回应道:“也许我当时只是怕收起来麻烦。”
“您还真是实诚。”南柯无奈笑笑。他率先一步离开,半晌没听到后面动静,回首发现掌灯人还站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南柯眸色变深。随着掌灯人慢慢靠近,他握着剑柄的手力道也在不断加重。
掌灯人无视他剑中溢出的杀意,平静道:“方才你是希望我说点善意的谎言哄哄你吗?”
南柯手上一松,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睛里明明依旧那么冷漠,可南柯却硬生生看到了疑惑和认真思考的神色。
等他回过神来,掌灯人已经走远。
少林寺偶有僧人来往,南柯不能久待,改变身形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他要回南海一趟。
此时的他没想到,再与掌灯人见面,双方竟成了敌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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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后山,竹林清风,小溪游鱼,本是一派优美祥和的景象。
然而此时却是一派肃杀氛围。石墩大小的黑白棋子在两个高手之间来回游荡,他们以地为棋盘,以气御子,一瞬间整个竹林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什么时候,你开始想要退出了?”谷雨临吃掉一枚白子后问道。
“我并没有退出,只是失了一些趣味。”落后的梅知许依旧不紧不慢,“也许是曾经执着想要得到的如今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现在的趣味是看画本子吗?之前送你的那些都看完了吗?”谷雨临嘴上闲谈,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对白子展开厮杀。
“嗯,看了两遍。”
在两人手中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谷雨临眼睛落在他右手上,随口问道:“现在看的是什么?”
梅知许顿了下,最后还是趋于习惯告知他:“《三届太傅与他的五个情人》。”
早已喜怒不言于色的谷雨临脸上难得出现了裂痕,“这就是你助他的缘由吗?”
“倒也不完全是。”梅知许纠正道,“只是不希望和当初在幽州市舶司时候一样,对他二次追杀。”
“你在怪我?”谷雨临问。
“不。”梅知许坚定道,“成年人该对自己行为负责。我只是觉得世上多点他这样的人来闹个天翻地覆,很热闹。尤其我还身临其境,岂不是比作为看客看着虚构的画本子精彩。”
谷雨临一时沉默,这一局棋也已经接近尾声,白子基本已经被黑子吞噬殆尽,但他手中的最后一枚黑子最终却没有落下。谷雨临手一挥,黑色石子飞出落在棋盘外,顿时牢牢镶嵌在地里。
“犹记得我在最狼狈的时候与你相遇,一番交谈引为知己,一路扶持走来却是渐行渐远。”谷雨临怅然若失道,此时他的情绪倒不是演出来的。
“也许是我已经年迈,跟不上你的步伐了。”梅知许同样惋惜道。
“应当是我老迈了,耳目都不太灵光。烦请梅大人告知悬石阵里面发现了什么,姜渊的天仙洞衣再度出现,恐怕你想瞒也瞒不了多久。”
“锁魂棺、镇灵符、风水守护大阵一。”到此时梅知许也不再隐瞒。
有一那就有二和三,谷雨临虽然不是相师,但是他博学多闻,隐隐有些印象。
“走了,需要去饶州一趟,另有诸般事宜等着我去处理。”谷雨临平稳落地后确定道:“就算解散,至少在这次后,不管结果。”
“你知道我总是很难拒绝你。”梅知许诚恳道,“但我真的老了,最后一次。”
“好。”
谷雨临走了几步想起一桩事:“对了,放了王晴岚,我答应他的。至于鲁班,你自己做主吧。”鲁班算是他愿意给梅知许自由的诚意。
“好。”梅知许一直目送那道决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们都是有着绝对的自我和非常成熟难变的思想观念,所以相交至今,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改变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能够同行的时候相助,意见不同时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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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公里外的饶州霹雳堂。
精致的绣房内,却闻不到任何脂粉香气,因为已被满屋子的药草味给掩盖。
雷慕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这动作也太慢了,一碗药得喂一刻钟。”
坐在床榻上的雷沉玉却全然不顾她的焦急之色,依旧慢吞吞地给患者喂药。
靠在他怀里的患者只穿着寝衣,一头光泽健康的墨发披散着,面色惨白,看起来全然没有半分他清醒时候的绝代风华。可纵然是伤重昏迷一切只能假旁人之手的他,却依旧难掩矜贵和不容逼近的气质。
那张待人接物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容此时没了生色,棱角分明阴阳两面,只余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人不敢正视他过久。
雷慕匆匆收回目光,气呼呼地坐回到椅子里。她遇上雷沉玉,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这性子还是那么急躁,应该学学沉玉。”门外响起一道温柔的责备声。
有人来,雷慕非但不起身迎接,反而侧身背对着门外,嘟囔一句:“不要你管。”
一道端庄稳重的身影抬脚走了进来,看到雷慕的姿势,来人不禁无奈的摇摇头。
雷沉玉听到声音赶忙将人放下,让怀中的病人半躺在床上,以免刚喂下的药回流。做完这些动作,方才起身作揖道:“拜见堂主。”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霹雳堂的现任堂主雷傲霜。她步伐稳健,身法从容,一看便知武功不差。虽已年过四十,却仍保留着几分风姿绰约。
“不必拘礼。人还没醒吗?”雷傲霜关心道。
雷沉玉面露忧色,“大夫说了内伤不重,但是不知为何书公子就是不醒。”
原来护军遍寻不得的书寒鸦竟是被带到了距离肃慎两千公里外的霹雳堂。干这桩事的人,不仅毅力非凡,要避开那么多眼线,反侦察的能力更是超群。
雷慕方才虽不肯见自己的母亲,可等她进来后,眼睛又忍不住追随她的动作。此时见她从身上取出一套银针,疑惑道:“您什么时候会施针的?”
“新学的。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雷傲霜毫无负担道。
“......”雷慕难以相信自己素来做事稳重的母亲会开这种玩笑。
雷傲霜不是开玩笑,她取出几枚针,似乎完全没看穴位,随意就扎了下去。等了半晌见没有反应,还纳闷道:“没道理啊,这套针法据说很有用,看来情况有点严重,需要每天多扎上几次。”
“......等等,您确定这样不会死人吗?”雷慕起身上前将书寒鸦护在身后,“别我费尽千辛万苦运回来的,没报复上,还得给他送葬。”
雷傲霜挑眉道:“你还想着给他送葬,看来你挺在意他。”
一看她的神色,雷慕顿觉脸上发烫,连带脚下的地也变得烫起来,赶忙挪到一旁,反驳道:“谁在意他!我肯定不能白出钱出力,这必须得讨回来。”
“既然你不在乎他,那就挪到偏房去吧。他老放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房间成何体统,总让沉玉来喂药也不合规矩。”雷傲霜决断道,当即指挥雷沉玉实施。
雷慕将书寒鸦放在自己房间,本意就是要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这个救命恩人,然后再好好折磨他平息心头郁郁难消的怒气。
可有了雷傲霜的前一句话,她再开口,就显得她真在意这个人,此时只能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雷沉玉将人背到和她隔了好几个屋子的偏房去。
“你可别因为他耽误了功课。”雷傲霜再度出声提醒道。
雷慕脸上更涨得通红,“谁为了他耽误功课!”
“这么说,堂内一年一度的弟子比试,你作为大师姐必定能够脱颖而出喽。”
明知道这是雷傲霜的激将之法,但雷慕还是上了钩,自信道:“当然!”
为了能够拔得头筹,雷慕开启没日没夜的加练。
她习的是雷门最正统的混元霹雳拳,每一次挥掌都是直击,看起来朴实无华普通的没有任何内涵,但威力却是非凡。
暖阳高照,春风吹散身上习武带来的燥热,雷慕停下来打算暂歇片刻。
混元霹雳拳的每一招每一势她都掌握的丝毫不差,出招也与她观察到母亲训练时那般干脆利落,可是她总觉得抓不到内核。
“你太着急了。”一道矜贵优雅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雷慕虽听过不多,但却印象非常深刻。猛然回头,果见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回来的病人正靠坐在走廊的围栏上。
他的长发依旧没有整理,随意散落着。此时他的嘴角又挂上那抹在旁人觉得友善,但她却甚是讨厌的笑意。
雷慕大步走到他跟前,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醒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竟然没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