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颂国都城门三十公里外的驿站,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极目远眺,脸上写满焦急之色。
好不容易等到那齐整的队伍匀速而来,他已是顾不上身份,直接冲上前去找到自己的主人,低喘着汇报道:“太傅大人,大事不妙了!”
此行前往肃慎来回不过月余,然而朝中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管家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提前来汇报,免得谷雨临直接去宫中复命,摸不着北。
只是他以为谷雨临会单独召见,没想到今日却不避太子,倒让他的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了。
“直说无妨。”
有了谷雨临首肯,管家就没什么好避讳的,磕磕巴巴道:“如今宫中可是有着两位皇后娘娘。”
听到这个消息,谷雨临和李朝熙脸上皆露出讶异之色。
李朝熙不解道:“为什么有两个皇后?还未有过一朝两个皇后的先例。”此时他能想到最离谱的就是自己的父皇又封了个女子做皇后。
“是前朝上官......皇后。”别说太子,管家骤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解释道:“言官因她在献帝一事上诸多微词,抵制封为太后,所以还称作皇后。”
李朝熙很是诧异,“上官皇后不是在皇陵守灵吗?”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悄悄回宫。”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实在是这种宫中禁忌光说出口就已经让人心悸。
李朝熙如遭雷劈,他虽有着孩童纯真的一面,却不是完全不懂世事的小孩,自然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依赖的太傅。
谷雨临面沉如水,他对什么皇家禁忌根本不在意,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不受道德约束的人。
他在意的是上官皇后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回了宫,而他却没有得到丝毫消息。
这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所以唯有一个可能,是梅知许特地将事情瞒下来了。
谷雨临仔细回想,从玩偶山庄和书寒鸦对上后,他的信息获得就变得缓慢有遗漏,他不敢想象若是梅知许叛变会怎么样。
谷雨临将这个猜想先按下去,询问道:“这事你既已知道,想必朝中大臣都已经知晓。御史们怎么说?”
“外面虽传的沸沸扬扬,但万乐帝却道是胡言乱语。言官怎么吵怎么闹他都一力否决,只道等清明祭祀去到皇陵,见到上官皇后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不对。”谷雨临敏锐的察觉到另有内情,这种事情本随便派个人去皇陵落实下就能有结果,何必非要和文武百官作对,硬扛着到清明。
谷雨临细想一番去年上官皇后最有可能回宫的节点。他绝不相信万乐帝是难忘旧情特地偷偷将她接回宫。
若是因为上官皇后有用,那便只有那一件事——分辨书寒鸦的身份。当时所有人都把焦点放在书寒鸦身上,又有几个人去关心宫中其他事。
当时万乐帝必定心惶难平,作为青梅竹马又曾共谋大业的上官皇后的确能够带给他心安。
可谷雨临觉得万乐帝最多图个禁忌的新鲜和年少不得的圆满,绝不会动真情。把上官皇后留在宫中百害而无一利,龙床之上不缺人。孰轻孰重,自不必说。
当初书寒鸦进宫是去年九月份,距今五个月,照理说万乐帝的新鲜劲差不多也过了,若是加上言官进言,万乐帝肯定会将人送走。
除非发生什么变故,再有两个多月到清明。谷雨临一通细想下来,心中突然有个不祥的预感。
“宫中可有多少人或者少什么人。”
谷雨临能想到的,那些朝臣里面但凡有点脑子的肯定会去想,一有人去求证那便没有秘密。
作为心腹,管家自然不会遗留这些消息,“确实有。一个月前宫中多了一个民间太医,说是康王推荐的,所制方子可以强身健体。”
“太医院院判怎么说?”太医院院判可是神龙谷的人,也是谷雨临的暗桩。他将私生女嫁到神龙谷,为的就是这个。
“院判得不到近身的机会,有个年轻气盛的御医说那江湖术士妖言惑众竟直接被圣上罢免了职务,其他御医都开始明哲保身闭口不言。”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年谷雨临能够全身心不计付出的对待太子,是因为他知道万乐帝再无生育能力,这自然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不仅如此,宫中的女子的身体情况也是由御医把控的。所以他手中的太子是唯一皇嗣,将来必将继承大统。
谁知不能生育的万乐帝可能又开始能够生育,谷雨临感觉自己仅仅离开月余,仿佛一切都开始脱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先回宫里再说。”谷雨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李严。
万乐帝对李朝熙平安归来,表示欣慰,高度赞扬了谷雨临的忠心,给予大量赏赐。
“微臣不敢独揽功劳,此次多亏墨家军神机妙算,墨飞将军带着两万精兵恰好赶来才解除危机。”谷雨临一脸真诚道。
万乐帝微微颔首,赞赏道:“边关有墨家军朕很放心。”
“......”谷雨临没想到素来多疑的万乐帝竟然完全不觉得墨飞私自出兵有任何问题,他俯首继续道:“只可惜连中二元的书齐天为了救太子跌落悬崖恐怕凶多吉少之事,不过微臣已经留了五百护军好好搜查,但愿吉人自有天相。”
对此万乐帝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都没有纠正谷雨临的称呼,只道:“若是为了救太子而死,也算死得齐所。”
“......”谷雨临满腹狐疑,他决定再试上一试,“其实墨飞已经派了墨家军乔装打扮去救,但可惜......”
“尽人事听天命。”万乐帝依旧不咸不淡道。
谷雨临心头大动,怀疑面前这个帝王是不是换了个人,他提议道:“微臣实在问心有愧,所以恳请圣上将方才的诸般赏赐赏给真正的功臣墨家军。还有微臣想代太子亲自前往书思慎的家乡,向他的家人送去抚慰。”
“太傅有心了,一切就按照太傅的提议办。”万乐帝准允道。
一夕之间李严好像变得对所有事情都丧失了兴趣一般,如同行尸走肉,谷雨临被惊得一时语凝,只能谢恩退下。
一个穿着武官服饰的官员出列奏请道:“启禀圣上,肃慎出尔反尔,先佯签议和文书,随后又不讲道义追杀使臣,甚至还想谋取我朝储君的性命,实在可恶。此番之事定要肃慎给一个交代,恳请圣上裁度!”
紧接着文武百官里的不少官员陆续出声附和:“恳请圣上裁度!”
谷雨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主战派,他猛然发现不仅万乐帝,整个朝中都透露一股陌生的气息,方才出声的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说是生面孔,只是针对朝堂之上,但私下他还是识得的,都是上官家一派。看来上官丞相已经在暗中搅动风云,手腕真是了得。
谷雨临这才意识到,前往肃慎议和的微妙时间点,难怪他曾说年关不适宜出行被驳回,想来是特地把他们支开。
若是李朝熙连同书寒鸦都死在肃慎,这可算是一箭双雕,万乐帝再无后顾之忧。看来万乐帝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书寒鸦,只是放长线钓大鱼在。
帝王狠心很正常,可就算李严想扶持上官氏的孩子,也得等孩子生出来,确定是个皇子且身体健康的才对,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剥夺李朝熙的太子之位就行,何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痛下杀手?
谷雨临实在想不通,他的脑海中有什么划过,只是却抓不住。本以为书寒鸦死了,一切尽在掌握中,可如今他死了,反而一切好像都变得不由他做主。
谷雨临心中千头万绪,他觉得有必要去会会刘皇后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
北风如刀,谷雨临却全然感觉不到寒冷,因为他的心早已经凝结成冰。
原来金碧辉煌生机勃勃的玄鸾宫如今变得死气沉沉。
刘皇后的侍女终于盼到李朝熙回来,急不可耐的向他告状:“内宫里的那些主子们最是精明,如今都千方百计打听着私殿里的那位。”
谷雨临锐利的眼神扫过,侍女顿时将嘴边的话全都吞回去,赶忙指引二人前往大殿去拜见。
宫殿内一位女子枯坐在正位,神色暗淡,此时的刘皇后全然没有当初宫中宴会上的风仪万千。
她初见到自己的儿子,还有些愣住。直到李朝熙上前下跪请安,才反应过来,从贵妃椅里滑下来,一把搂住李朝熙,激动道:“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娘亲真是担心死了。”
松开李朝熙后,刘皇后又拉着他两只胳膊上下打量,“快叫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刘皇后的真心做不得假,谷雨临在旁冷眼旁观,见她眼中只有忧愁没有惶恐,应当是与万乐帝之间没有过冲突嫌隙。
谷雨临站在外间,脸上不动声色地下跪见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太傅大人不必多礼,快请起。”刘皇后擦干眼底的泪珠,扫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确定仪表仪容没有问题,才牵着李朝熙的手走出去。
她硬挤出一抹笑容道:“此次之事,本宫已经听说,多亏了太傅,太子才能平安归来。太傅是本宫的大恩人。”
谷雨临恭谦道:“保护太子是微臣份内的职责,微臣万死不辞,不敢居功。”
“你们都回来就好了。”刘皇后虽然极尽克制,但话中难掩凄凉。
不用谷雨临知会,太子已经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孃孃,为什么玄鸾宫看起来特别冷清。您最近过的好吗?”
刘皇后有些犹豫,谷雨临立马心领神会,“微臣去殿外候着。”
“不必。”刘皇后出声拦下他,“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傅大人很快也会知道。”
刘皇后倒是知道的细节比谷府的管家要多,“圣上天天宿在私殿,已经许久不曾进过后宫。非家宴,本宫想见一面都难。”
谷雨临从刘皇后那里打听了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后,就先行离去。最终他还是没有告知刘皇后对于万乐帝要刺杀太子的猜测,也提醒过李朝熙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
站在看不见尽头的长街上,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回想刚刚两人母子情深,谷雨临倒是破天荒的生出了点同情。
但这种无用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谷雨临已大步朝着宫门口走去,府上还有暗卫等着给他汇报最新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