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赫连城就命人请太子等人过来,签订和平共处盟约。
对于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决定,书寒鸦与谷雨临都很意外,但是不管怎么样,能签订都是好的。
本以为赫连城会趁机提一些需要费唇舌的过分条款,没想到他非常干脆的签订了谷雨临带来的不合理协议。
“太傅大人,你确定你们写的条款真的是对大颂有利的吗?”书寒鸦悄声质疑道。
谷雨临端视前方,当做没听见。
一切办妥,李朝熙的脸上顿时难掩喜悦之情。一来是为自己办成此桩利国利民的大事,可以在万乐帝面前长脸;二则是外出数日,他很是想念自己的母亲,现下终于可以回去了。
书寒鸦与谷雨临脸上的笑意就虚上几分,他们互相看了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和自己同样的困惑、同样的猜测。
“想必诸位外出多日都想念家人,怀念故土。如今协议已签,诸位即刻就可启程。”赫连城下起逐客令。
书寒鸦非常不看场合,毫无技巧的开口道:“神算子目前正在肃慎做客,倒可以顺便问问他是否要与我们同行。他可是我大颂的宝贝,正好我们可以护送回去。”
赫连城同样直白的不给面子,“姜公子刚来,本王还有很多想向他讨教的,诸位先行。到时候本王自会派人再将姜公子平安送还回去。”
书寒鸦惋惜道:“如此那我们只能先行一步。”
议和队伍当场收拾妥当,毫不留恋地启程离开。
“你真放心姜宴独自在此吗?”谷雨临开始套话。
“怎么能是独自?”书寒鸦反驳道。
谷雨临眉毛一挑,以为他要说自己有怎样严密的部署,结果后话却是:“还有诸天神明。”
“无聊。”谷雨临夹紧马腹,往前面去开路。
看着那满载肃慎诚意的三千精锐部队渐渐变得像蚂蚁一般小,赫连城方才回身开始部署:“赫玉胤,你带着一万精锐按照协议去围杀。具体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是。”赫玉胤虽对赫连城昨日破坏规矩有微词,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挑事,那样既不明智也毫无效果。
“你带着三千精锐前往去寻找耶律轶。纵然那些怪物派不上用场,他本来也有一千精兵,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就无影无踪了。”赫连城又对另外一个皮肤黢黑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子吩咐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领命。”这位男子本就是耶律轶的副将,早已等的不耐烦。
至于姜宴,赫连城打算自己亲自去了结这个装神弄鬼之人。
对于独自留在豺狼虎豹中这件事,姜宴很平静,他不卑不亢地端坐在赫连城对面。
“我该叫你小麻衣姜宴还是神算子姜渊?”赫连城自知打谜语他说不过这些装神弄鬼的,索性直线出击。
“一个名字而已,大王叫什么都可以。”
“对于嘉乐公主即将和亲到肃慎这件事,还想问下姜先生的意思。”赫连城既签了停战协议,李长君来和亲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当然他也可以不要这个附加条件,但那样岂不是代表他信奉箴言之说,平白让人抓了把柄。
“大好之事。”姜宴断言。
“奥?前日姜先生不是还说天机不可泄露吗?”赫连城质疑道。
“我只是回答大王你和亲之事好坏,并没有透露任何相关不算泄露天机。”姜宴纠正道。
“嘉乐公主虽为女子,但有龙凤之像,才貌双全手腕了得,大王可以随便遣人去打听公主近来功绩。公主前来必定能够辅佐大王经营好肃慎,实在是一大助力。”
“贵国的王有这么好的心?”赫连城显然不相信。
“若是肃慎也如同大颂一般昌盛,自然不会惦记着大颂的硕果,正是两全其美共赢之举。”
赫连城再直肠子也听出来姜宴这是在说肃慎穷又爱抢,不过他全然不在意,强者都是站在顶端做顶级猎食者,“我曾听闻姜渊测算贵国公主凤争龙辉,不知是真是假?”
“却是大颂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实,否则公主千金之躯也不会去峨眉清修。”姜宴坦言。
赫连城冷笑出声:“那贵国的王还将这公主送来,是想夺走我肃慎真龙的光辉吗?”
“我想万乐帝绝无此意,他本为议和,又怎会故意触大王你眉头。何况,肃慎兵强马壮,大阳之地,没准大王你龙气更甚,能压得住凤凰之耀。”
姜宴的话中极尽谄媚,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所以他越是这么说,赫连城反而越是不信。
颂朝女子婉约动人,赫连城当然喜欢,但是像李长君这样有威胁的女人,他可不敢恭维。
心胸宽大的男人可以容忍女人的优秀,但是仅限于在他之下。
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也是没有结果,赫连城话锋一转:“听闻姜先生博古通今,可以预判人的命运,晓未来之事,不如预判下自己同胞的命运。”
赫连城将自己刚刚发布的军令告诉他。
“杀书寒鸦可用不上一万精锐,他纵然武功再高,一千也足够。”姜宴理性分析道,“所以大王是要一箭双雕,连同我朝太子的命也一并取了。”
“这是推断,不是预判未来。”赫连城可不会被他的话糊弄过去。
“书寒鸦和太子都不会死,至于贵国的一万精锐,得看他们是自动撤兵还是奋战,若是奋战则全军覆没。”姜宴突然口溢鲜血,他手掌一扬,嘴角顿时恢复光洁。
赫连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动作,幽幽道:“这就是道破天机的惩罚吗?”
“不错。”姜宴没有否认,当即还了一问:“两国交战兵临城下也不斩来使。你不仅杀来使,杀得还是储君,这可是会让天下人不耻和辱骂的。莫非大王是一个生意做两个人?”
杀书寒鸦必定是和谷太傅做生意,可是杀太子不怕被追究,要么就是赫连城打算和大颂全面开战,要不然就是有人保证这事不会向他问责。
谁有权利不问责,答案不言而喻。但是姜宴估计肯定不是万乐帝直接做的生意,十有**通过其他李家人。
赫连城作为王自然不愿意被人探究,直接略过这个问题,继续问话:“说那个村子。”
“那个村子,十个怪物已死,耶律轶被俘,一千精兵死五降四逃一。”姜宴说这个结果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症状,一切如常。
“这不是天机。”赫连城确定道。
“这是已经发生的结果。”
赫连城倒吸一口冷气,追问道:“还有吗?”此时他的语气中已显露出焦急,显然已经无法强迫自己冷静。
古往今来,鬼神之说,越是把不信挂在嘴边的人往往最容易上钩。
姜宴突然呕出大口鲜血,人也支撑不住倒在凳子里,“大王杀了我吧,反正我说了也会没命,不如为国捐躯,还能博得万世流芳的美名。”
赫连城的确是要杀他,但是此时他却决计不会这么做,他要先验证姜宴所说的结果。
离开帐篷后,赫连城对候在外面的公孙虞扫了一眼,公孙虞立刻垂首进入帐篷。
公孙虞进入帐中并没有和姜宴交谈,也没有任何越矩的动作,她只是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着。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姜宴,仿佛没有这个人。
姜宴也没有看她,自顾自的打坐,一时间帐内安静的只有时间在流逝。
许久后,兀得响起一声问询:“一切会如预判的那样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回答,仿佛是红烛摇曳下的公孙虞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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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国与肃慎之间两不管地界里,杂草横生的道路两旁,突然现出许多精兵利器。
被围困其中的书寒鸦还有兴致调侃:“太傅大人,这应该不是你为在下准备的礼物吧?”
“很抱歉,确实是。这份大礼希望你受得下。”太傅已经全然撕破脸。
“太傅大人还真是翻脸无情,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一杆长枪横插进来,顿时打断书寒鸦的话头,同时将他与人群分开,接着长枪冲着他平扫而来。
书寒鸦半身后仰平躺在马背上躲开这一招,他识得这杆长枪,正是当初玄机大会周末所制的梨花枪。
这杆枪大有玄机,在交战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果然枪尖在对准他时,枪头突然喷出一道灼热的火焰。
书寒鸦扬扇挡下的瞬间倒飞出去,刚平稳落地,枪头又至。
持枪之人的手法很纯正,一挑一扫一劈一推每一击都稳定而又实际,可见是个平时踏踏实实练习之人。
书寒鸦攻三分守七分,边交战边后退,借此试试看来人的身法路数。很快他便笃定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啊。”
持枪之人闻言一愣,他已是全副武装,却没想到二十招内就让对手看破来路。来时他便知对手是个武学奇才,深不可测,没想到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谷太傅要取书寒鸦性命,肯定不可能只派一个武林高手。
荒野之上,尘烟四起,书寒鸦已是四面楚歌。
身旁有一直紧咬着不放的长枪,身后有形成包夹之势的肃慎追兵,暗地里还有箭矢暗器形成的密织杀网,此时纵然他是天下第一,恐怕都要成为万箭穿心的箭靶。
没有退路的人虽神色凝重却不见惧怕慌乱之色,只见一道剑脉从他指尖射出缠上枪身,持枪之人只觉得手上一轻,所持的纯钢之刃竟然被断成几节,随后他也被余劲冲的重伤跌落在地。
“可惜了这么好的枪,但若是用来做伤天害理的事,倒不如废铁有用。”书寒鸦还得闲品评一句。
击退一方,他取出腰间竹笛,笛声骤停骤变、激烈迅猛。杀意渐浓,荒原的上空顿时飞来乌云压顶。
午后斜阳、寒鸦万点、杀意盘顶、魂断人亡。
狂躁的杀意直冲云霄,暗处放冷箭的全部殒命,肃慎骑兵死伤一片。但是敌人众多,剩下的将士如潮水般一涌而上。
短兵对长矛,双拳对四手,在很多人的眼中坚决不带剑的书寒鸦要是因为傲慢而死了也是活该。
“太傅,您为什么要杀书哥哥?”李朝熙满脸震惊。在他眼中,一路上书寒鸦都尽心尽力在保护他,没有任何过错。
谷雨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在你眼中书寒鸦是什么样的人?”
李朝熙垂眸深思几秒后,仰头诚实道:“谨慎、高深莫测、运筹帷幄,似乎永远都那么从容,待谁都很有礼貌。”
“这样一个人若是你王位的竞争对手,你有几分胜算?”谷雨临问。
李朝熙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尖声道:“怎么可能?”显然他误解了书寒鸦的身份,以为他是万乐帝的私生子。
谷雨临哀叹一声,揭开真相:“他是献帝的儿子,也就是前任太子。我们都被他的障眼法蒙蔽至今。”
李朝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当时在宫中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查验过,确定他不是的吗?”
“确实。”谷雨临当时虽有意拉拢,但是更防备他是前朝太子,所以也是十成十留心,只是书寒鸦通过了层层考验。
如今想来,没有破绽本身就是个破绽,只是当时众人都被更像是前太子的居月白给混淆视听罢了。
“他走的正是一步妙棋。与居月白交换行事,居月白不是前朝太子,心中坦然,所以可以放开手脚去做,完全不怕调查。而他只在江湖行事,很容易会被忽视,也掩盖了他的很多动机。”
“什么动机?”李朝熙问。
“他清洗武林,让居月白守边关。这两件事做好之后,你觉得他下一步该去哪里?”谷雨临循循善诱道。
“朝廷。”李朝熙脱口而出,停顿片刻消化后,还是诸多疑惑:“可他若是想要谋反,不可能只靠江湖人,这是做不到的。而且他在江湖中也没有立门立派,并没有话语权。”
“谋反不一定要两军对垒,还有种兵不见血刃的方法,那就是定帝王的罪。帝王一旦有天大的罪责,必定就要禅位,这时候该谁来继任大统?”
李朝熙不用想也知道,“那自然是皇室血脉。”
“一个已经成年原本就是皇位继承人的太子和一个年幼不能主事的太子,臣民们会怎么选?以这么多年的经营,微臣相信殿下的胜算很大,但是微臣不想有意外。”
谷雨临做的没错,从小受帝王教育的李朝熙自然很清楚,但还是有些不忍道:“书哥哥,他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皇帝。”
“我的好殿下,有恻隐之心更能体恤万民,微臣不想扼杀你这份未泯灭的善心。”谷雨临抚摸着李朝熙的头宽慰道,“但,做帝王,对影响皇位稳定之人不能容情,明白吗?”
何况以谷雨临自身的年龄和经历,决计不可能再重头来过。所以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朝熙明白,但是他却仍然不想这么做,可他也知道不该阻止谷雨临,所以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谷雨临也没有逼着他回答,有些事等他成为帝王,自然明白。
两人交谈间突然情况生变,大量的人马踏起滚滚尘烟从侧翼冲了出来,将猝不及防的肃慎兵冲的七零八落。
“是官兵!”肃慎队伍中有人惊呼道。官兵和寻常聚众的队伍,在战斗的时候路数完全不同。
“怎么会有官兵,莫非是圈套?!”肃慎兵中响起质疑声。
带队的将士见对方来势汹汹,当机立断指挥道:“撤。”
“殿下,外头冷,您赶快到马车里面去。”谷雨临将李朝熙送到马车内后,人便飞出去,一掌袭向被围困在人群中的书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