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白雪簌簌而下,万籁寂静。
赫连城半倚在王座里,脸上满是焦躁之色。
门外一道人影阔步而来,赫连城等不及汇报,已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如何?”
赫玉胤摇摇头,“还没有消息。”
耶律轶已经去了两日,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回来,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虽然有句话叫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但对赫连城来说,此时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坏的消息。
“你亲自带人去看看。”赫连城吩咐道,他眼里的狠戾之色一闪而过,“我去会会那个小麻衣。”
姜宴依旧端坐明台,三天两夜了,他都没有进食过。据仆人汇报,只喝了些清水,连大颂皇宫之人才能喝上的贡茶送去都没有沾。
一把阔刀横在姜宴的脖子上,刀锋上的寒意激得姜宴的皮肤泛起涟漪。赫连城近在咫尺的脸,如同猛虎,大有要将他生吞活剥之意。
不知为什么,对上面前这个神棍,赫连城总是没来由生出许多恨意。
“肃慎王你并不会杀我,又何必威胁?不如直接说明来意。修道人不打妄语,有问必有答。”姜宴睁开眼,开口道。他的双瞳清明,生死关头的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赫连城并没有收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们颂人愚昧,将你奉若神明,但我赫连城可不信佛信道。”
“你自然可以杀我。但若你只是为了杀我,不用让耶律将军奔袭千里,直接当场斩下贫道的首级带回便可。”
赫连城眼皮直抖,几息后质问道:“你们避雨所停的村庄到底是什么所在?是不是你设计好的。”
“不是我。”姜宴抬眸对上赫连城的眼睛,里面尽是光明磊落。
本是赫连城在逼视他,可此时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赫连城却隐隐有些败下阵来。
“耶律轶将军带人前往村庄送答谢之礼,人至今还未归,小麻衣觉得是为何?”赫连城换个问法。
姜宴肯定道:“若真是贺礼的话,那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那为何至今他们还没有回来?”赫连城咬牙切齿道。
“说明时候未到。”姜宴语气淡淡,随即反问道:“不知肃慎王将我请来为的是何事?总不会真是邀我来做客的吧。”
赫连城这才收回刀,故意抬脚踩上他垂在坐塌上的神仙洞衣。大颂帝王越不让染尘的东西他偏要践踏。
姜宴看着衣袂上的皮革长靴,眼里涌出厌恶之意,再名贵的衣衫弄脏也是不能再穿的。
对他终于露出不同的情绪,赫连城很满意,沉声问道:“把小麻衣请来是因为你们万乐帝想将嘉乐公主送来和亲,你说他打的什么主意?”
“天机。”
赫连城心里又起烦躁之意,他早就听闻那些修道之人就爱打机锋,此时算是见识到了。
“你若不说,我会杀了你。”赫连城再度面露凶光,这次是真的起了杀意。
“道破天机同样得死,无差。”姜宴完全不上钩。
“我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赫连城丢下狠话,扬长而去。
他回到大帐内,叫来侍女问道:“公孙虞现在何处?”
侍女垂眸回道:“按照排期,今日她应该在陪都元帅。”
“去将她带来。”
侍女身形一顿,但是很快就退下去传话。
芙蓉暖帐中,**一度,赫玉胤连日的郁结才消散一些。
他身下的女子,冰肌玉骨美色撩人。可一张脸上却尽是冷漠,床第间也没有任何情趣。
偏偏这样一个木头美人,在肃慎这个满是张扬热烈女人之地显得格外突出,让人更加想要征服。
赫玉胤再度挑弄着手中的柔软,本来铁硬的面容都变得柔和起来。正打算春风二度,外面却突然响起恼人的打断声,心中顿时不快。
“王上传召公孙姑娘。”侍女对公孙虞的称呼还是姑娘,显然作为国都第一才女的公孙虞至今连个身份都没有。
不过连自由和自我都失去的人,身份对她来说本就毫无意义。
公孙虞听到汇报没有动,直到赫玉胤从她身上起来,方才颤抖着起身穿衣服。
大帐中的赫连城本烦躁不已,突嗅到一阵冷香袭来,眼前被侍女撩开的帐门外一道翩翩身影轻移莲步而来。
她穿着白色的斗篷,宛若是风雪中的寒梅仙子前来赴约。以至于赫连城一时忘记他找人来的目的,而是被她手中的寒梅吸引去,“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白日大王狩猎的时候,我去山上摘的。”公孙虞答完顾自将梅花插瓶。
赫连城没有管束她的行为,问起正事:“你在国都长大,可知姜宴的名号?”
公孙虞点点头,“小麻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王素来不信神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们那皇帝不是要送公主来和亲吗?这个公主我听闻有些邪门,所以就将给她断言的姜渊传人姜宴给找来了,想让他给算一卦,别是皇帝故意设的局。”
赫连城毫无隐藏自己的目的,倒不是他对公孙虞信任,而是他自信公孙虞尽在他的掌握中。
“姜渊的下落成谜,姜宴倒是继承了他的衣钵,算无遗策,大王不妨一问。”
赫连城点点头,他将手中的一张图递给公孙虞,上面是皇宫画师画的姜宴所穿的道服图,“这个道服我总觉得怪怪的,你看看可识得。”
公孙虞一看,吓得大惊失色,却不敢去接。
赫连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扣到身前,举着那张图纸逼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这张图?”
公孙虞颤抖道:“这个是万乐帝送给姜渊的天仙洞衣,天下只此一件,本来应该随着姜渊消失才对,怎会现世?”
赫连城恶狠狠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会不会姜渊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呢?”
“不可能。”公孙虞决口否认,“这件衣服是万乐帝独赐给姜渊的,穿上此衣犹如圣上亲至,但唯有姜渊一人可穿。旁人若穿便是欺君。”
赫连城手上突然像是被什么咬了下,甩开公孙虞。
“你知道怎么区分姜宴和姜渊吗?”赫连城这时已经信了七八分。
“姜宴毫无武功,但是姜渊却是道门一代宗师。”公孙虞对答如流,“妾虽是女儿家,但是国都女子束在闺阁整日无趣,碰面聊的最多便是这样逸闻轶事。”
“来人。”赫连城招呼一声,顿时有个黑影从外面进来走到他跟前。
赫连城附耳交代几句,他立刻遵旨去办。
“你晚上别走了,留下来陪我。”赫连城感觉到空气中开始透露出丝丝诡异,他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
公孙虞抗拒道:“大王,按照约定,今日妾应服侍都元帅,实在无力承欢大王,还望大王恕罪。”
赫连城虽有些不满,但还是耐心道:“什么都不做,就待在本王身边。”
公孙虞没再说话。
温暖的床榻上,赫连城见怀中的美人一直看着那瓶中寒梅,随口闲谈:“你在看什么?”
“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作为国都第一才女的公孙虞时常会对物吟诗,其中不乏怨怼之词,赫连城已经习惯,有时还觉得新奇。
可今日不知为何,听完她的哀怨之词,他突然拔出手中的匕首抵上掌中美人的喉咙,“你方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吗?”
公孙虞脸上的凄绝顿消,决然道:“大王若是不信,一刀了结我便是。”
赫连城将信将疑地收起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刚从那边过来,药可曾喝下。”
“方才走得急,这会儿医师应当要送过来了。”公孙虞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禀报声,果是医师送药过来。
赫连城亲自将那碗乌黑的避子药递到发白的嘴边,公孙虞毫无犹疑,一口喝下。
赫连城甚是满意,抚摸着公孙虞的后背安抚道:“你先睡吧。”
还等在床上的赫玉胤,听到侍女的汇报,只觉得余温尚存的床榻顿时变得异常寒冷,如同他眼里射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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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宴居住的暖帐内,执行侍卫悄无声息的接近,刀上的寒芒映射在他锋利的眉眼上。
姜宴却是眼皮都没动,依旧在打坐,看起来好似已经完全入定。
凌厉的刀刃迅疾如风,可却在姜宴面前两寸处被一股无形之力阻挡,任刺杀者怎么改变招式、调整方向,都是一样的结果。
姜宴身周仿佛有个防护罩,让人不能侵犯分毫。
侍卫一跃而起,双手握刀,从姜宴的头顶破空而下。突然一股庞大的真气直冲向他,他的身形顿时倒飞出帐外。
赫连城左等不到人,右等不到人,再按捺不住,起身亲自前往查看。
皇宫内待客的庭院中有着一株老树,玉龙飞雪,树上缀满银花,树下素尘堆砌出一个雪人。那雪人双腿屈膝正跪在帐外,仿佛在向里面的客人忏悔自己的过错。
赫连城大步上前,一搭脉息,人已经死透,五脏六腑俱碎。
“好厉害的内功!”赫连城沉声道,他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将人带下去好生安葬。”赫连城吩咐道,他冷冷的盯着帐篷,心里做下决断。不管是姜渊还是姜宴,生不能效忠肃慎,那就在肃慎回到地狱做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