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
突如其来的雨打碎了城市的干燥炎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味,远处起了些朦胧的雾气,雨水打在建筑上哒哒作响。
出租车内,司机看着订单目的地上“华海市公安局”几个大字,陷入沉思,时不时瞄一眼后座上的贺挽余。
整个车子寂静无声,只剩下车子上导航的语音播报声。明明是夏天,车内空调温度也不算低,司机却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总觉得这个乘客怪怪的,不管自己和她聊什么话,都只“嗯”“哦”地应付过去,眼神还总是停留在手机屏幕的订单页面上。
司机越想越心慌,想再说些什么证明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却被贺挽余堵住了嘴:“我劝你先别说话,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语气生硬,带着几分不耐烦。
司机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后视镜。
好巧不巧,正好瞧见贺挽余衣袖上那一抹鲜艳又显眼的红,顿时汗流浃背,心道还不如不证明,这下担心的透透的了。
我的天,不能是啥在逃嫌疑犯顿悟,然后连夜打滴滴去警局自首的事儿被自己给碰上了吧.....
一路心惊胆战将贺挽余拉到目的地,而贺挽余对司机的担忧一无所知。
她单纯只是回想着自己在手机*信上面和李琛的聊天记录。就在前不久李琛千方百计地想好话,约自己出门吃夜宵的谈话界面。
她又瞄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十点四十,快十一点了。
贺挽余这个作息堪比八十岁老太规律的年轻人丝毫不觉得晚上再加顿夜宵吃吃有啥不对。
她看着“华海市公安局”几个大字想:再过会儿都要凌晨了,雨又下这么大。李琛这丫头竟然还邀请自己出去吃饭,脑子里装太平洋了……?
不过自己居然真就这样答应了,也是脑子有泡。
贺挽余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也连带着吐槽了一遍。
直到下车,雨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不仅不停,似乎还下的更大了些。
室内牌匾上“为人民服务”几个泛着微光的大字在与雾蒙蒙中尤为夺目。贺挽余把伞收起来,推门朝里走去,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几个大字。
上了电梯,趁着电梯上数字跳动的时候给李琛发了消息,然后直接轻车熟路地在等待室找了把椅子坐下。
办公室里还在加班的人路过休息室,先是“咦”了声,奇怪为什么休息室里还会有人。
那加班的小警员把身子往里一探,就见着翘着二郎腿,微垂着头闭目养神的贺挽余,瞬间僵住。
小警员本想轻声离开,却见贺挽余突然抬了眸子看向他,一时有些惊讶和尴尬,随即又调侃道:“哟呵,这不贺顾问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贺挽余身为顾问,并不常常在警局坐班,平常也不怎么和这些警局同事联系。
而现在,一没有什么紧急事件,二也没有什么突发的大案子需要她临时跑一趟,莫名出现在休息室里,人家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贺挽余对同事的调侃想翻个白眼堵回去,最后还是以有损自己顾问颜面的理由憋了回去。
她装聋作哑地对着人儿微笑:“是啊,某人大晚上找我约饭呢。”又问:“李琛呢,还没下班?”
很平常的回话,那小警员敏锐察觉到了贺挽余那微微不耐烦的情绪。不过他并不想因多嘴给自己惹上闲事,对此闭嘴不谈。
又闻贺挽余问话,刚想回答,就听着带着怒意的男声传遍了整个楼层。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贺挽余闻声一怔,想也没想,朝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调解室里,男人的喊声清晰明亮,余音久久盘旋:“我家小杰怎么可能会去偷东西呢,况且他去偷她俩店里那些个文具又有啥子用,又不是买不起。”
“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是弄错了吧?”
男人口中的“小杰”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此刻正扒拉着男人的衣角,将半个身子都缩在男人的身后,盯着脚下的地板发呆。
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他的肩膀发着抖。
“您先冷静一下。”
坐在对面的女人是名年轻警察,一身警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黑色的中长发被绑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捆成一个小球。
女警察满脸无可奈何地对着几乎发狂的男人,几乎是怒极反笑:
“呵,他那是被店员抓了个正着,况且店里的监控是不会拍错的,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现在他这错是打死也不认,之前还一直吼叫叫嚣着,态度实在恶劣,又是未成年,没办法......
何况,就以他未成年的身份,这一趟您也是要来的。”
男人听了这话更着急了,面红耳赤地匆匆走几步上前,就想和面前的女人理论,被身前的辅警拦住。
他大脑一时间空白了,朝着警察喊,一边又意味不明地将矛头另指别处:“谁知道是不是某些个想赔偿金想疯了的来故意污蔑啊,我看,准也没我儿子啥事。”
“两个死贱人!”
“注意你的言辞,方先生。”辅警皱眉。
报警人是合伙开文具店的两个女生,原本都想着既然小孩犯错了还是这么嚣张跋扈,颠倒黑白的不承认错误,等他家大人来了或许啥事都好说了。
结果,一看家长更是不讲理,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其中一个年纪看着小些,顶多二十出头,温温柔柔的女孩,有些腼腆。闻此一言红了眼眶,心里也窝着股闷火:
“明明、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为什么要怪我们?”
另一个女人看着大概三十出头了,闻言也同样气上心来,却完全没有那个小女生的怯懦,指着男人的鼻子就骂道:“你个狗玩意儿骂谁贱人呢!”
“我***,儿子果然是随老子,他妈的偷了我东西还这么不讲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不懂吗,今天若是不给足个教训,还真指不定以后能干出什么危害社会的大事来呢!”
男人虽然是无理的那方,可被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从头到尾骂了个透、祖宗十八代更是不放过,面子上还是挂不住,也就跟着对骂了起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辅警和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的新官李琛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叮铃......”
调解室的门被打开,挂在门上的铃子响了几声,哒哒哒的细碎踏步声传来。
“李琛,你还没下班,就在忙这些?”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调解室里难得沉默了一下。
李琛见着来人,激动的像是见着了自己的福星降临。
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向贺挽余解释起来道:“额,这个......说来也简单。”
“就是那一个叫方杰的孩子偷了东西,金额也不大,本来道歉啊,该赔偿就赔偿好了,很快就结束的,只是这个小孩死倔,孩子他爹,也就这方有鸣,一直胡搅蛮缠,实在是......”
“拜托了,新官上任没多久,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没处理好卷铺盖走人,帮我这次忙吧,贺顾问!”
贺挽余有些无语,对着她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话音一转,扬高了音量,道:“方先生,还有这位女士,先停一下吧。”
方有鸣打量了两眼贺挽余,见她穿的不是警服,扬扬眉,问:“你是?”
“华海市公安局顾问,贺挽余。”她从衣袋里掏出了之前下班恰巧没有拿出来的证件,警徽闪烁。
那男人冷冷一哼。
贺挽余继续道:“令郎未满十四周岁,且盗窃金额不大。”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八条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造成他人损害的,由监护人承担侵权责任。监护人尽到监护职责的,可以减轻其侵权责任。”
“方先生,您作为孩子的监护人,即使是偷盗未遂,且能从轻处罚,您还是应当给与两位女士相应的赔偿才是。或许您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本来可以轻松搞定的事情上升至新闻媒体传播,导致孩子在学校掩面受损,家庭的声誉也造成不良的影响,那便太不应该了。”
那方有鸣被贺挽余说这么一通,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什么话,手一指贺挽余,还想再说些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儿子。
就在贺挽余准备接受方有鸣“没理气也壮”的辩驳,并备足了一套说辞时,就见方杰从自己身后走了出来,拍了拍方有鸣的手,颤着声交代了。
“别说了,爸,别说了。”
他摇头,有泪水划过脸颊,跌道地面上:“都是我的错,不管那两个店员姐姐的事,是我,都是我干的。”
“对不起......”
那孩子越说越小声,那后面那声道歉简直如蚊子嗡嗡那般了。
方有鸣被孩子按住的手僵住了,半晌长叹一声:“你这孩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啊......”
店长冷哼一声,不屑于那鳄鱼眼泪,惹得那年轻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角。
看来这话并没有威胁到方有鸣,反而是把那孩子给吓到了。
那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功夫了,贺挽余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很快调解步入了尾声。
方杰对此供认不韪,对两位店员道歉,表明自己意识到错误,并会改正错误,从此走上正途的决心......
方有鸣按照店内规定赔偿了双倍价钱,一番批评教育,便被释放出来。
一番折腾下来,贺挽余一看时钟,发现已经将近十二点。自己还真就莫名其妙加了个班,参与进这点小事来了。
李琛一低头,瞧见贺挽衣袖上那一抹红,疑惑:“你这是伤到了,还是?”
贺挽余随着李琛的目光看去,也看到自己白色冲锋衣上唯一鲜艳的颜色,道:“没什么,修风扇的时候被划了一下。”
窗外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听从敞开的窗户间传来的,微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响。
李琛也有些疲惫,把警服换了下来,和贺挽余一起踏出了警局。
她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对着她道:“走吧,我知道一家店,专门做夜宵的,味道还不错。”
贺挽余道:“......这么晚了,还去吃么?”
“那当然,不是说好的吗,好不容易约到你同意的一次,你不会反悔了吧!”
“不会的,走吧,都这么晚了,赶紧吃完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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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夜色沉寂,路灯闪烁,有些灰暗的灯光勉强把小道周围照亮。黑灰色人影在灯光的死角处忙活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不久,又见液体缓缓从绿化带里渗出,顺着还未完全干透的雨水,流淌到了光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