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那位穿红裙的红袖姑娘推开门进来了:“孟掌司,您叫我?”
“带董掌司和他手底下的人去司忆阁吧。”孟掌司摇着大尾巴,懒洋洋地靠在了美人榻上:“司忆阁的记忆,他们今日可随便观看。”
“明白。”红袖招招手,带着两人离开了那间香气逼人的房。
一路上陈岁寒都没有再讲话,董沉珂偷偷用余光看她,小鬼头寒着一张脸,像是被吓得不轻。他想起了孟掌司那番话,什么叫命里带的徒弟?难道这丫头的前世,也曾是他的徒弟吗?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似乎在他那朦胧的记忆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乱转。但当他再想要仔细看一看时,不管是那条长长的石板路,还是跟在身后的姑娘,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正奇怪着,冷不丁地红袖停住了脚步:“董哥,这就到了,我在下面还有事,就不陪你在这里看了。”
董沉珂回过神来,笑着对她微微一颔首,又惹得小姑娘脸上一阵发烫,捂着嘴偷笑着跑走了。
“怎么?被孟掌司吓到了?”董沉珂见陈岁寒仍不说话,有些好笑的用肩膀撞她。
“这很难不被吓到好吗?”陈岁寒听到董沉珂低低的笑声,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有些羞愤起来:“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长着人身的蛇,跟葫芦娃里的蛇精一样!换做是你,你不害怕吗?”
“你还真别说,我第一次见她,也被吓了一跳。”董沉珂一边和陈岁寒闲聊,一边推开司忆阁的雕花大门:“不过孟掌司虽然长的怪异,但人还是不错的,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她不就放我们来这儿查东西了?”
陈岁寒咂咂嘴,她本来想说人家手都快把你裤腰带解开了,但想了想觉得自己和董沉珂还没熟到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司忆阁中放着芸芸众生死前的记忆,每三百年销毁一次,那些记忆被装在竹筒中,放在高耸的架子上。两人按照姓名笔画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属于郁淼的那份记忆。
拿到竹筒后,董沉珂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破碗,放到地上。他招呼陈岁寒过来席地而坐,然后打开竹筒,将里面的记忆倾倒在了碗中。
那记忆从竹筒中流出,一开始像是一卷上好的丝绸,但是一流到碗中,便化作一碗清水。
董沉珂用手指头一点,水面像是突然活了般,开始冒起了泡泡。紧接着有声音从碗中传出,纷扰嘈杂,像是身处闹市。
陈岁寒见状也来了兴趣,蹲下身仔细研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须臾,碗中突然出现了色彩,像是有人往里面挤出了一管管颜料,那些色彩翻卷缠绕着,凝结成了一副会动的画面。
那是郁淼眼中的世界,这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一天,她平淡地拎着包走在下班的路上,会摸两把路过的流浪猫,也会去街边小店点一杯爱喝的奶茶。
她一直走着,突然手机叮铃响了一声,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李向笛发来的消息:“什么时候到家?小龙虾已经烧好了。”
陈岁寒听到她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空出一只手指在键盘上打出:“三分钟之内到家,我买了奶茶,好像不太配小龙虾哎。”的字眼,按下了发送键。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充斥着小情侣之间的甜腻腻的暧昧和饭菜的香气。但顷刻间,有什么东西从上空砸下来,眼见着阴影越来越大,意识到不对劲的郁淼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副巨大的广告牌从天而降,几乎是瞬间便砸到了她的头上。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碗中的水骤然静止,重新变为了一卷上好的丝绸,被董沉珂用两根手指头夹着塞进了竹筒之中。
“这样看下来,郁淼好像确实是意外死亡的。”陈岁寒下了这个定论,末了她又叹了口气:“唉,世事无常啊。”
“你小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大的愁怨。”董沉珂掂着脚,又把竹筒放回了原位。
“我是在为那对情侣感到惋惜。”陈岁寒从地上站起来,自从换了副新身体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感觉头晕眼花了:“你想啊,他们俩好不容易挨过生活里的难处,马上就要苦尽甘来了,结果郁淼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唉,真是……”
真是什么?陈岁寒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董沉珂立刻就明白,她是借着郁淼的事感怀上了自己。他四下里看了看,悄声问道:“哎,你要不要看看其他人的记忆啊?”
“嗯?还能再看别人的吗?”
“孟掌司不是说了嘛,今日司忆阁的记忆随便咱俩看。我寻思只看郁淼一个人实在是太亏了,赚不回来我被那条蛇摸了好几把,不如我们再多看看?”
你还知道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啊。陈岁寒在心里这样吐槽着,她看了看那高耸的,望不到边际的架子,淡声道:“我想看看宋柏的。”
董沉珂噎了一下,他本来以为陈岁寒会提议看看她自己的记忆,他也好趁着窥探一二。没想到这小鬼头张嘴闭嘴就是宋柏,也不知道那野小子给她灌了什么**汤。
“呃……这个恐怕不行了。司忆阁的记忆三百年销毁一次,宋柏死的太早,记忆早就被销毁了。”董沉珂咂吧了一下嘴,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对那小子那么上心?按理说你们就见过一次,你不应该会如此惦记他啊?难不成你见他长的帅,爱上他了?那小子天天污垢满身的,到底帅在哪里了?”
“哎停!你可不要胡乱揣测,搞得跟那些小孟婆一样八卦。”陈岁寒啧的一声,打断了董沉珂的胡思乱想。
董沉珂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到最后也没开口去问能不能看一眼陈岁寒的记忆,二人均心思重重地离开了司忆阁,回到了显圣司。
吃罢晚饭,趁着董沉珂收拾碗筷的功夫,陈岁寒又搬着马扎坐到了显圣司门前的银杏树下,盯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引渡司发呆。
一开始,她想到了宋柏,想到他浑身伤痕的可怜模样。后来,她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尚在人间的父母。她把从小到大的往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等想完,泪便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了。
一阵风吹过,将头顶的银杏叶吹的哗哗作响,陈岁寒在树下伸出手,看着金黄的银杏叶从指尖穿过,忽然想到了人间温暖的阳光。她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同逛公园,当时尚且年轻的父亲宠溺的将自己举过头顶,而仍旧漂亮的母亲拿着果冻逗她玩,而她咯咯的笑着,仿佛永远不知忧愁。
如果时间能永远留在那天,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她正这样想着,董沉珂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呦,看风景呢?”
陈岁寒被他悄默声的动静吓得一抖,慌忙别过头擦干眼泪,含糊地回了个嗯。
董沉珂看破不说破,他只是以一种舒展的姿势坐到了门口台阶上,顺着陈岁寒刚刚的目光望着引渡司,淡淡道:“这引渡司十年如一日的忙碌,有什么好看的?早点休息,我明天带你去人间走走。”
“不帮李向笛了吗?”
“郁淼的家人在存语堂定了一批纸活,明天要给他们送去,顺便见一见她的家人,确认一下真相。”董沉珂侧过头,看到陈岁寒还挂着泪珠的睫毛,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太伤心了,明天做完正事,我带你回家看看。”
“真的?”陈岁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不是说不能回家吗?”
“偶尔回去一次没什么大碍的。”董沉珂摩挲着她的脑袋,手法颇像是在摸小狗:“快去休息吧,明天起床晚了找不到我,可别怪我提前走啊。”
陈岁寒兴冲冲地应了一声,拎着马扎回到了屋里。这是她来到冥界后,第一次去真正的期盼些什么事。
这一夜过的极快,天还没亮,陈岁寒便穿戴整齐,坐在小院子里等待董沉珂。
今日的董沉珂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他剃干净了胡子,短短的碎发被他打理的没有一丝凌乱,身上的背心大裤衩也换成了得体的黑金绣线的唐装。
此时的他不再是显圣司的董掌司,而是存语堂的董老板。
或许是在人间做生意的缘故,存语堂显然要比显圣司讲究很多,陈岁寒也穿上了配套的女式唐装,扛着花圈纸钱坐上了董沉珂的小轿车。
一路上陈岁寒问东问西,董沉珂颇有耐心的认真解答。这时陈岁寒才知道,存语堂的纸活在最近几个市里远近闻名,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好接着送纸活的由头去逝者家里,帮他们完成心愿。
董沉珂开车是一顶一的快,两人从存语堂出来到站到郁淼父母家门口不到二十分钟。那扇防盗门后面此时静悄悄的,没有陈岁寒预料的哭声,也没有董沉珂预想的吵闹。似乎死了一个郁淼,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非常平淡的小事。
董沉珂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三下。片刻后门吱嘎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胖脸:“做什么?”
“送纸活的。”董沉珂答道。
男人看了董沉珂一眼,又打量着后面背着花圈的陈岁寒,末了八字眉更加低垂了:“放走廊吧,怪晦气的。”他这样说着,庞大的身躯往后一缩,就想把门关上。
“哎等等,我这有个你姐的东西,想让你看看。”董沉珂看出了男人的身份,从兜里掏弄着些什么,趁着男人俯身看向他掌心时,猛地一吹。
黑色的烟随着董沉珂吹的那口气,扑向男人的脸,他表情立刻朦胧了起来,连身体都不动了。然而那烟还未尽,飘飘忽忽地往屋里钻去。陈岁寒好奇地伸头看去,发现董沉珂手中拖着一只小小的塔香,那股子黑烟便是从香的尖端飘出来的。
“这是什么?”陈岁寒吸吸鼻子,并没有闻到任何异味。
“当然是**烟了,”面对小鬼头的好奇,董沉珂显得有些得意,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把门推开,绕过胖男人进到了屋里:“这烟专迷活人,吸进身体中便会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啊,真是居家必备的偷盗神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