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春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晃晃悠悠地挂在房梁上。脖子套在一圈软而坚硬的布料里面,挣脱不开。
屋子里是陈年腐朽的烂木头味儿,伴随着嘤嘤嘤嘤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攻击着柳逢春的鼻子和耳朵。
她试图睁大眼睛寻找哭声的来源,挣扎了几下,头颅被困在绳索中,转动不得。如此困境,眼珠子都转得不利索,柳逢春有些郁闷,用力踢腾了几下腿,在黑暗中发出几声噗噗噗噗布料摩擦的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娘娘动了,看,娘娘动了”,是个女孩子在压声说话。
“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另一个的声音更小,迟疑着问,“怎么又不动了?”
柳逢春运了运力气,又踢了几下腿。
“娘娘,娘娘”,哭声又起来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娘娘,求您不要丢下我们”。
柳逢春有些生气,咳了一下,将胸腔中憋住的气息运到嗓子里,费力地出声:“号什么丧?放我下来”。
那两个人这才如梦初醒,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土,连滚带爬地去扶地上的板凳。
黑夜中,柳逢春看不见,凭声音判断,她们将板凳摞到了桌子上。
“这也不够高啊”,两个人面面相觑,“咱娘娘真厉害,身子轻盈,怎么能爬这么高?”
“这可怎么办?惊动了厂督,怕是要吃板子的”,另一个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又要哭了。
一片沉默。柳逢春双手紧紧攥着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布带子,腹肌发力,回忆着教练说的口诀,控制着不让自己像秋千一样荡漾起来。
等了半晌,只听得脚下嘤嘤嘤嘤的哭声越来越低,那两个人几要睡着,柳逢春有些火大,猛地咳嗽了起来。
很好,如愿听到她们俩着急地跺脚。
“这下如何是好?娘娘八成是要过去了”,两个人跺脚的频率提高了许多,竟然开始商量起了娘娘的身后事,“娘娘如今落魄了,来前没做这一层准备,也没有体面的送老衣裳啊”。
“哎,我说二位,我还挂在你们头上没死呢”,柳逢春的嗓子哑成了唐老鸭,运足了气,才说了一句,随即就上不来气了。
地上的两个姑娘立刻停止了跺脚,仰头看。
“真是猪队友啊”,柳逢春心里骂,用尽力气说,“把灯点上,找把剪子给我”。
“哎”,这下找到主心骨了,两个人答应地干脆利索,脚步也坚定起来,一个去翻箱倒柜找蜡烛头,一个去簸箩里找剪子。
一边翻,一边感叹,“要说,还是娘娘有主意。上回这一截子蜡烛头,娘娘让留着,说有大用处,原来就是这用处啊”。
说话间,蜡烛点上了,她高高举着,仰头看着柳逢春,“娘娘,够亮堂不?”
柳逢春撇了一眼,没吱声。她还挂在房梁上荡秋千呢,这厮脸上已经有笑模样了。
另一个明显稳重一些,她将剪子咬在嘴里,爬上了桌子,又颤颤巍巍地踩上了凳子,伸长了胳膊将剪子递到柳逢春的手边上。
柳逢春勾起手指,用尽了力气才将剪子拿到手。此时柳逢春已经没有力气了,脖子上的热痛感已经慢慢变凉,先向头顶蔓延,进而延申到了脚趾尖。看来老天也不想等一等了。
原来上|吊的感觉是这样的啊。柳逢春想到了自己的姑祖母,出嫁第一天就上了吊,当了新娘子又当了鬼。可能是家族遗传吧,柳逢春每每遇到不如意,嘴里总是嘟囔“不如上|吊|死|了算了”,为此没少挨父母的暴揍。
“娘娘,娘娘”,哭声又一次把柳逢春叫醒。柳逢春努力控制着核心力量,保持着平衡,抬手举着剪子,一点一点地剪这条白绫。
“奶奶的,纯手工的吧,质量真不错啊”,柳逢春在掉下来之前,就是这么个想法。
再醒来,柳逢春已经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床板好硬,硌得柳逢春后背疼。她尝试着动了动,除了周身乏力酸痛,其他的还好。
她慢慢地坐了起来。
伏在身边的两个姑娘立刻警觉地醒了,压抑着惊喜,扑过来,“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
柳逢春这才听清楚了她们两个的话,“娘娘?叫我吗?”
“坏了,娘娘投了一次缳,脑子竟然不灵光了,连自己都不认得了”,黑暗中,柳逢春只依稀辨认这个说话的姑娘年龄尚小,梳着一个溜光水滑的大辫子。
“快把嘴闭上”,身后的姑娘比这一个年龄大一些,听声音也稳重一些,“马上天亮了,惊动了侍卫,或是让厂督知道了,娘娘又要挨板子,你我也跑不掉”。她边说,边端了个碗来,凑到柳逢春跟前儿,柔声道:“娘娘,饭菜都被侍卫们收走了,只剩下这一点汤羹,奴婢给您兑了些温水,您垫垫肚子”。
柳逢春闻听,低下头,看了看她手里的豁了牙的碗,皱眉,心道:“这么不受宠吗?猫食都比这个好”。想到这,不禁替这具身躯难过了起来。撇过脸,屏住呼吸,尽量不去闻那个碗里的馊泔水味儿,“我不吃了”。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大的那个出声宽慰道:“娘娘还年轻,怎么能这般想不开。况且,况且……”
她迟疑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娘娘忘了,厂督叮嘱过,您若是寻|死,就将我们俩的皮剥下来,晒到那边场院里去。奴婢服侍您一场,您好歹……”
“还有这种事?”柳逢春瞪大了眼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后不再寻|死就是了”。
“那奴婢快去收拾收拾,马上就天亮了,桌椅还摆在堂屋中央,让侍卫看到就糟了”,两个侍女退后几步,仓促行了个礼,就跑了出去。
柳逢春独自仰躺在光床板上,睁大眼睛,努力回忆着细节,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明明自己好端端地在家,一边听着春晚,一边煮着螺蛳粉。
除夕之夜,旁人家是热热闹闹的,自己家却安安静静的。爸爸妈妈分别去了英、澳做访问学者,借口机票涨价,都不回来。
哼,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谁不知道这俩人又找了个角落猫着,过二人世界去了。不回来也好,柳逢春并不在乎。
哥哥柳遇春打来电话,说是跟朋友去三亚跨年。
“第几个了?”柳逢春在电话里讥讽他。
“什么第几个,这次你哥我是认真的”,柳遇春碍于面子辩解了几句,还不忘板起脸来教育妹妹,在家好好吃饭睡觉,不要乱跑。
“你管好你自己吧”,柳逢春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哥哥的这个新朋友是比自己小两届的师妹,柳逢春见过她,小手小脚小脑袋,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尖尖挂唇珠,一看就是个甜言蜜语的高手,柳遇春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也不知道他图她什么,“就这体型差,性|生活都不和|谐”。
一开始,柳逢春就对哥哥这段恋情不抱希望,但考虑到柳遇春热恋期间大脑关闭,不会听劝,柳逢春换了个方式,对柳遇春说,“我要买房,把你工资卡、奖金卡都拿来”。
柳遇春不疑有他,隔天就找了个同城跑腿,把几张银行卡送了来。密码也无需多问,必定是妹妹的生日。柳逢春也没客气,一通操作,将哥哥卡里的钱一分不剩地转到了自己卡里。并且登录了柳遇春的支|付|宝、微|信和银|联,将这些统统解绑,只给他留下了一张信用卡。
柳遇春不是傻子,他知道妹妹的苦心,这是怕自己坠入爱河,落得个人财两空。以往,这种苦头也不是没吃过,但他就是拉不下脸来,恋爱还没好好谈,先防备算计人家,不像是正经人家会做的事。
不过,他自己懒得做这种防备女人的事,但妹妹去做,他不拦着。
挂了柳遇春的电话,柳逢春去电磁炉上端下已经煮烂了的螺蛳粉,放在一边。
先点了三柱香,去菩萨面前敬献上。又认认真真磕了十二个头,把爸爸妈妈哥哥的那份也一并磕了,态度端正地许愿,愿新年国泰民安,家庭平安,大家都健康幸福。
站起身,柳逢春去了书房,点了柱檀香,去五斗柜前摆上。柜上只摆了一个巨大的相框,是柳逢春特意去婚纱影楼买的,里面镶嵌了金色的卡纸,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高脚杯喝疙瘩汤,下联是:白玉碗装猪大肠。横批:随性自在。中间一个巨大的福。
这是柳逢春自己写的,歪七扭八,什么体都不靠。这么一贴,像一扇门摆在那里,但她很喜欢,大张旗鼓地摆在了书房。说是写小说的时候看着这扇门,灵感如泉涌。
柳逢春想起来了,自己刚将檀香插上香座,人还没有坐到电脑前,就跪倒了。
“唉,我的螺蛳粉啊,我自己煎的鸡蛋啊”,柳逢春砸吧着嘴,“好吧,如愿以偿了,终于穿越了。只是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处境,怎么感觉这个主儿过得穷馊的呢”。
猛地,柳逢春突然意识到,“哎,我走之前家里断电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