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程提着外卖袋子走了进来。
他刚放下,夏籽就迫不及待打开,焦香浓郁的香气扑鼻,包装保温的效果很好,烤串还是温热的,就是数量不对,太多了。
她把贴在包装上的小票取下来,才发现有些菜品的数量不统一,她没留意看,这才点多了。
陆云程看着满满当当的烤串,打趣她:“你不是饱了吗?”
夏籽知道他在嘲讽自己,“好了,别说话了,等下凉了不好吃。”
“不叫你两位姐妹下来吗?”陆云程挑了串土豆片。
夏籽啃着蜜汁鸡翅,“她们不吃啊。”
陆云程抬眉,嘴角高翘,有种得意的愉悦,“所以你本来就打算约我一起吃宵夜的?”
“并没有…….”这解释听起来像掩饰,夏籽干脆不解释了,但不解释又显得她心虚,她又开口说,“我就是…….”
陆云程接过话往下说:“不小心点多了是吧?”
“本来就是。”单靠解释没说服力,还要增加举证才行。夏籽跑到他身旁,指着小票上的数量,“你看,这里是一份一串,这里又是一份十串,这里还有一份四串的。”
距离有些近,陆云程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像小孩子的爽身粉,闻起来很天然无害。
“你就是这么粗心,所以领导才选你背锅的?”
夏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沉默几秒,收回小票坐了回去,“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别混为一谈。”
“那你细说细说。”
一说这事,夏籽就火滚,她喝了口饮料恨恨地说:“我们公司是做园林景观的,我那领导一直被竞争对手的设计总监压制得死死的。后来有个项目他势在必得,不顾一切手段亏本也要拿下。结果倒是让他拿下了,为了压缩成本,他决定滥竽充数,绿植数量和品种跟报价明细完全对不上。甲方的人也不知道收到谁的通风报信,在施工的时候突击审核,这事就败露了。”
园林景观?
没想到她跟自己还是同行。陆云程听着,莫名觉得这故事的开展有些似曾相识。
“项目违约被撤了,领导找到一个替死鬼——就是我,扛下这么大个锅。”
“理由呢?”陆云程问。
说起来,这件事只是她毅然辞职的引火线,她那领导的龌龊事远不止这些,但她不想谈及和他有什么工作以外的牵扯。
夏籽含糊其词:“说我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为了可观的项目奖金就欺上瞒下自作主张,把路走死。”
“职场小人防不胜防。”陆云程递过一串烤香菇给她。
“是的呢。”夏籽接过后叹了口气。
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吃着烧烤。
陆云程观察着她的喜好,没去动她喜欢的,只挑了些夏籽不怎么喜欢的烤串吃。
快吃完了,陆云程才说:“你从来都不低头的吗?”
他下巴朝夏籽身后的冰箱一点。
听出来了他话里有话,夏籽走去打开冰箱,低头往下面的隔板看,在两瓶汽水后面看到便利贴的一角。
她推开汽水,拿出两个透明密封盒,一盒里面是麻酱牛腱肉,另一盒是黑椒牛柳炒乌冬,外盒照旧贴着她名字的便利贴。
陆云程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走去水吧台的洗碗槽拿桌布,他揉搓着桌布过清水和夏籽说话:“你放那里吧,我等下……”
夏籽也同时开口:“我后天……”
陆云程停了下来,让她先说。
夏籽把两盒东西重新放回冰箱,转身靠近,两只手扒着吧台边沿,神情有些纠结。
“后天怎么了?”
角落的灯光晃了两下。
陆云程一瞬不瞬看着她。
夏籽在这阵胶着的对视里败下阵来,她站远了稍许,拉开了她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你不是说还有家馄饨也很好吃吗,我后天想去吃。”
陆云程把桌布拧干搭在水槽边,笑得不太正经,“你在约我啊?”
显然是,但夏籽扭捏说:“不是你先约我的吗?”
“但你说要和朋友一起去吃,而我,你才不要和我做朋友!”
她确实是这么说过,夏籽脸一黑手一挥,“爱去不去,再见!”
见她要走陆云程忙擦干手从里跑了出来,挡住她的去路,夏籽没好气地瞥着他。
“对不起,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我肯定去。”
夏籽接受他递过来的台阶,“不过我经常临时变卦放人鸽子,说不定到时就不去了。”
他的眼睛带着笑,透亮有神,瞳色很深,“没关系,只要是你约我,我都可以等。”
-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泛着幽幽蓝光,时间显示着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辗转难眠的身体与床单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算要早睡早起的三个人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
被勒令不要再开口说话的赵可可改而唱起歌:“方方,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方雨溪哈哈两声,“爱,爱死你了。”
赵可可转向夏籽,“夏夏,几千蚊工资幸福吗,每日忙碌吗,仍然是那么认真吗——”
夏籽把被子拉上盖住头,不想理她。
赵可可拉下她的被子,贴脸继续嘲讽输出:“真的好想精于某事情,好想好好地打拼,可惜得到只有劣评没有半粒星——”
“你想死吗?”夏籽决定要和她互相伤害,“今晚你爱的人在散心,可惜你太不幸没有份,如他此际可能和情人拥吻,人在庆节你却箭穿心——”
被踩中尾巴,赵可可立刻炸毛,扑过去掐夏籽,两个人闹了一顿之后,赵可可躺回原位又开始说话:“还记得我们高一的数学老师吗?”
夏籽回忆着说:“地中海吗?”
“不是,是被你造谣死掉那个。”
“噢,高老师。”
“他孙女跟我朋友是朋友,前天结的婚,突然刷到高老师出现在我朋友圈时候真的很惊讶,缘分真奇妙!世界真细小小小,小得真奇妙妙妙。”
夏籽在赵可可的歌声里,想起好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天是个雷雨天气。
班主任怀着沉重的心情告诉全班同学,他们要换数学老师了。因为高老师得了很严重的病,以后不能来给他们上课了。
就在这时天空炸了一声巨响的雷,把跑神跑到外太空的夏籽拉回教室。
在她恍惚的意识里,认为得了很严重的病约等于快死了,以后不能来了等于真的快死了。
所以当她在某一个暴雨天里,无人的图书馆里面灯光忽闪忽灭。夏籽突然看见安静坐在一隅看书的高老师时,被吓得灵魂升天,尖叫,踉跄,逃离图书馆。
夏籽无比恐慌地告诉大家图书馆有鬼。
同学们掩住胸口:“什么鬼?”
夏籽心有余悸:“高老师。”
大家:“?”
方雨溪不忍心告诉她:“高老师只是病了,还没死。”
“……”
后来了解到,高老师当时也快退休了,化疗之后病情也还算稳定,学校就安排他去图书馆当管理员了。
直到毕业的时候,高老师被邀请过来一起拍照,他见到夏籽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人生社死瞬间之一。
赵可可轻叹一声:“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鬼故事。”
翻旧账一向是夏籽强项,她不甘示弱地说:“你也不差,送个情信被男神当场抓获,还被亲手扭送教导处,举报你恶意破坏他人财物。”她假惺惺叹气,“这是我听过最悲惨的暗恋故事了。”
赵可可翻了个白眼:“是他脑子有坑,人品也差,正常人谁自行车会一直被人砸的?”她干脆坐了起来,“我就拿半块砖头压住情书不被风吹走,他问也不问一句就把我拉去教导处。我当年破什么眼光,看上这么个脑残?”
夏籽瞥她一眼:“你现在眼光有很好吗?”
赵可可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默认了。
揭起陈年糗事,方雨溪睡在中间一直哈哈哈个不停,不走心地安慰她:“结局还是好的,最后学校也还你清白,没受处分。”
时隔多年,赵可可想起来还是很气:“哪门子挺好的?情信败露了,写了个五百字检讨就不说了。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造谣我表白失败,怒砸他自行车出气被抓到现行,叫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
夏籽和方雨溪异口同声:“你抬不起头的黑历史又不止这一桩。”
睡意完全没有,还有越说越上头的趋势。时间已经凌晨四点,眼看距离天亮不远了。
夏籽把被子盖住头,试图屏蔽赵可可的声音,她重复了第N遍:“睡吧,别再说话了。”
仅安静了片刻。
赵可可的声音再次划破安静,她改变了聊天方向,不再忆往昔,开始画大饼。
“夏夏,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下你们公司。你做总裁,让你那扑街领导给你当牛作马。”
夏籽闭着眼睛,“我谢谢你。”
方雨溪很欢乐地讨吃饼:“我不想当总裁。”
“行,那我给你买一艘游轮,让你环游世界。”
“哇,真棒。”
“对,真棒。所以我们赶紧睡觉,去梦里兑现吧。”
“你们睡得着吗?”赵可可看着窗外的夜空建议,“都这个点了,要不干脆别睡了,我们去看日出吧。初阳、朝霞、小桥、流水、人家,方雨溪这够不够诗意?”
方雨溪根据这几个要素在脑里描绘出了这场景,猛然坐起,“那还等什么,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出发吧。”
赵可可弹坐起来,一骨碌翻身下床,很有决心地对着天花板的灯光说:“回望过去,展望未来,第十六次日出之旅即将迎来圆满成功。如果这一次再看不成,那我们就即将迎来第十七次,十八次……”
主打一个嘴巴上叫嚣着“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背地里却是“下一次我一定可以”然后继续安心摆烂的口头精神。
夏籽很佩服她们熬了大半夜,还有使不完的精力。
这两人火急火燎地跑下去床去换衣服,夏籽只好也掀开被子下床,她拿了件舒适的衣服换好走出客厅。
难得见赵可可打扮得很随意,夏籽想起她前半夜的时候说过的话。
“看完日出呢?不是说好今天要把所有景点都逛完吗?你明天都要去杭州了。”
赵可可语重心长地拍拍夏籽的肩膀,“你做事不要这么一板一眼的,计划永远只是计划。你得灵活应变,学无止境,还要继续努力,不然我以后怎么放心让你当总裁?”
“你整天想一出是一出,我没打你都已经算客气了!”夏籽把鸭舌帽扣上脑袋,推开房门,“走啊。”
“出发!”赵可可高举一边手臂做了个冲的姿势,一溜烟地飞了出去,方雨溪一个小碎步紧跟其后。
夏籽反应过来追出去,正要提醒她们别嚷嚷,赵可可在走廊里已经自觉闭嘴放轻脚步。夏籽很欣慰,她虽然疯但还是有点理智在身上的。
三个人鬼鬼祟祟走下楼梯。
赵可可已经从餐厅门前走过,脚步忽然一顿,慢慢悠悠地倒退回去。她压低声量问:“哎,要不要冲两杯咖啡提提神啊?”
“要要要。”方雨溪和赵可可抛下夏籽转身走进餐厅。
夏籽独自站在庭院的檐下,仰头看着月朗星稀的夜幕,仅有几颗星挂在深蓝色的天边。
过了片刻,薄雾渐渐消散。
再磨蹭,天该亮了,还看个蛋日出。
夏籽对着夜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喉咙顿时有些干。她扭头走进餐厅打算喝杯水润润喉,顺便催一下她们。
她们坐在餐椅上一脸享受地啜饮着咖啡,赵可可疯狂安利,“夏夏,要不要来一杯浓香的热美式,暖胃又提神。”
夏籽冷漠抛下一句“无福消受”,就走进水吧台给自己斟杯水。
她喝着水,眼角余光扫过洗碗池,沥水架上倒扣着陆云程清洗过的密封盒。夏籽挺意外那些便利贴没被扔掉,三张挨在一起被贴在流离台边沿。
夏籽盯着便利贴上字迹,一笔一画,清隽有力。她放下水杯,撕下一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看着剩下来的便利贴,夏籽寻思着单单拿走一张反而引人注目,她干脆把剩下来的都撕了下来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