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信使[废土] 第5章 地下兰亭（二）

“诶呀，两个孩子回来啦，我的乖孩子们，上学辛苦啦，快换鞋吧。”

“安慈也辛苦了，天天接我们家孩子放学。”

女人从鞋柜里拿出了两双粉色的女士拖鞋放在地上，非常自然而然的牵起了顾颖和谢微的手，不由分说将她们拉进了门。

“上学辛苦啦，快换鞋吧。”

女人热切的盯着顾颖的眼睛，让顾颖隐约觉得如果不换鞋的话这个女人会马上抓狂。

“这里是个小型污染源，应该和核心污染物有关系，我们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谢微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她的指示通过以太终端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没礼貌，回家了都不和爸爸妈妈打招呼，一点都不懂规矩。”

一个穿着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报纸，茶几上搁着公文包，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他没有看向门口，只是抿了一口茶，眯了眯厚厚镜片下的眼睛，吐出来的字句混合着浓烈的痰。

顾颖觉得这个画面未免有些太符合一些古早刻板印象中家庭的样子，辛苦劳作的母亲，下班回家的父亲，和放学回家的孩子们。

“那男的说的「规矩」是什么意思？”安慈问道，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爸爸”和“妈妈”听到。

这话似乎惹怒了“爸爸”，他将报纸重重一拍，冷哼一声，却并没有说话，显然对此大为不悦，但却并没有索求道歉。

“快和爸爸道歉，怎么可以和父母顶嘴。”“妈妈”，也就是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轻声催促道。

“爸爸对不起，安慈可能是太久没充电了，所以语言有点紊乱，我们马上换鞋。”顾颖立刻道歉。

“爸爸”的情绪显然被安抚了，他重新拿起了报纸，长长的嗯了一声，以表示此事就此带过。

“你知道「规矩」是什么？”谢微小声问。

顾颖有点惊讶，如果说安慈是仿生人，所以并不能够理解“父母”这个概念，但是谢微并不是仿生人，但她似乎对“尊重父母“这样的常识同样并不了解。

“似乎我们在这里扮演的是孩子的角色……所以，父母的意志就是‘规矩’，就是不可以违背父母，也就是这一对男女的意志。”顾颖尽可能简洁的解释道。

“我们还没来得及违背呢。”谢微小声说。

确实，到目前为止，他们不仅没有违背“妈妈”的要求，甚至连违背的打算都没有。

“还有一些规则也是不可以违背的，大概就是要尊重他们，不可以反驳他们，就比如说刚刚安慈说的「那个男的」，就是不尊重父亲，是因为这个他才生气。”

“我明白了，就像次等民对公民。”费楠默不作声的听着，然后举一反三。

“我明白了，就像我对那些领导。”谢微也举一反三。

“父母又是什么？”安慈再次问道。

“啊……这对仿生人来说确实是个冷门知识。”这次是谢微解答的，“在人类迁居地下基地之前，那时候还没有生育指标，一般是由一男一女组成家庭，然后繁育子女，是一种比较古老的繁衍方式。”

“队长有父母吗？”安慈问道。

“有母亲，但很多年没见过了。现在都是人工受孕，然后再由母体负责繁育的，所以应该是没有父亲的。”

顾颖注意到谢微解释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非常普通的常识，就像是阐述地球是圆的一样。

“还不换鞋？”“爸爸”刚刚恢复的耐心再一次告急。

“好的爸爸妈妈。”顾颖快速绽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虽然心中惴惴，但还是换上了粉色拖鞋。

“安慈，去厨房盛饭吧。”

见谢微和顾颖都换上了拖鞋，“妈妈”看起来依旧和蔼，她使唤安慈的状态十分自然，仿佛安慈在这个家庭已经服务多年。

安慈最开始就是作为家用仿生人投产的，是最早的仿生人产品，经过了七十多年的迭代升级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几十年前，即便是在世界范围内，家用仿生人的使用不算非常普及，能够使用安慈的家庭必然是中产阶级往上的水准了。

顾颖担心安慈再次口出狂言，于是小声提示：

“尊重，要尊重。”

“好的，尊敬的父亲母亲。”安慈领悟了。

但“妈妈”和“爸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同样站在门外的费楠，也没有向他发出任何邀请。

似乎是觉得已经“女儿们”都已经回家了，于是“妈妈”向前走了两步，准备关门。

“等等。”三个人同时出声，费楠在外面抵住了门。

“家里不可以进外人哦。”“妈妈”回头，依旧是一副慈爱的模样。

“他是我们在学校的好朋友，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可以吗？”谢微似乎是直觉这个要求不会让“妈妈”愉快，于是将手伸向腰间，万一“妈妈”因此暴起，她不会毫无准备。类似的状况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当然。”

出人意料的，“妈妈”同意了。

顾颖瞧见谢微递给费楠一个黑色的戒指，她的嘱咐通过以太终端传递给了他们：

“这里是个小型污染源，可能有核心污染源的线索，我和顾颖在这里调查。你拿着熵检测仪去小区内探查核心污染源的大概位置，找到之后一定首先立刻远离，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明白。”

费楠的心跳再一次变得极快，皮肤也变成粉红色，然后以不似人类的速度消失在了楼道中。

“好快……”顾颖惊叹。

“这是他的能力，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逃跑。”谢微点点头表示同意，“作为次等民，他算是很幸运的。”

“开饭啦！”

安慈对于自己的新身份适应良好，已经把餐桌上摆满了四菜一汤。

放在正中间的是排骨藕汤，盛在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里。顾颖都不需要去仔细观察就能知道，青花瓷碗的边缘有个小小的裂口。

因为那是她摔的。她十岁那年和妈妈吵了一架，这个这个青花瓷碗被她摔在了地上，汤汁撒了一地。

那天这个青花瓷碗奇迹般地没有碎，而是仅仅添了个小缺口，凑合凑合还能继续用。

【请您注意，此处侵蚀程度为30%，有一定概率影响生物的意识。】

大脑以太发出了警告。

顾颖明白这只是侵蚀造成的幻觉，但是熟悉的裂痕却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安全感是由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细节所构成的，但是她穿越来的这个废土世界，或是极度的粗粝，或是精致到毫无瑕疵，这让她找不到锚点。

直到此刻看到青花瓷碗的缺口，她才恍惚觉得这才应该是具体的生活。

是假的，这是假的。顾颖提醒自己。

她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就算回去了，这个缺了一个口的青花瓷碗也应该早已不知所踪。

“孩子们饭前记得洗手哦。”母亲眯起一双笑眼，给每个人都盛好了饭菜。

排骨藕汤被端到了离顾颖最近的位置，安慈端着一块巧克力蛋糕。谢微面前是个洁净的白瓷盘，上面放着一片发霉的吐司。

“没关系的，尊敬的母亲，我们本来就没打算吃。”安慈礼貌回答。

顾颖恨自己没有费楠的速度，想要捂她嘴的时候已经晚了。

“真是反了天了！”“爸爸”掀翻了桌子，“一个仿生人保姆天天顶嘴！不如送回极地销毁了！”

没等顾颖绞尽脑汁准备开口找补，谢微先动了。

上一秒她似乎还盯着那块吐司发愣，下一秒她便如迅捷的野猫一般，从腰间掏出了个极薄的黑色匕首，她欺身前去，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瞬息之间匕首便已到那个男人的颈部。

下一秒，顾颖的视野变得猩红，鲜血从“爸爸”的动脉喷涌出来，淋漓的溅满了餐厅。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整个房间都被黏腻的血污包裹。

“你在做什么呀！”妈妈尖叫起来，“你怎么可以杀爸爸呀！”

“不可以吗？”谢微浑身浴血，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污染核心还没找到，所以他不会死，不是吗？”

顾颖懂了谢微的意思，这里的污染物应该是污染核心的衍生，所以就算此时她杀了那个男人，只要污染核心还存在，那么这一对诡异的男女就还会继续出现。

但是即便这样，谢微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顾颖虽然刚刚认识谢微不久，但她之前的表现一直是从容不迫的，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

虽然看起来此时的谢微还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但显然只有理智脱轨的时候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行为。

“妈妈对不起，她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小心杀了爸爸……手滑，手滑。”顾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想要努力给谢微刚才的行为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故意的也不能这样啊！餐厅脏成这样多难收拾啊！”“妈妈”语气尖厉，还是很生气，但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顾颖这个离谱的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是我们太冲动了，什么惩罚我们都接受。”顾颖顺坡下驴。

“你们去房间面壁思过吧，罚你们不许吃晚饭。”“妈妈”叹了口气，摸了摸谢微和顾颖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拂过花瓣的蝴蝶，她抹去了她们脸上的血污。

然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淡漠：“安慈，把爸爸抬到客厅，然后和我一起收拾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