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欲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这屋子结构与平常的没什么两样,一室户,从门进去就能看到整个房间的布局,房间是竖直的长方体,右侧圈成一个厕所,接着就是一张单人床,最里面配了一个小阳台,风格偏古罗马,围栏没有完全封死,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从第一个白屋到现在的旅馆,程欲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天空,更感受不到气温的变化。
外面是大雪冰封的冬天,这里面,又是什么样的变幻莫测。
他不禁开口问:“这里现在,是什么季节?”
周亦行正在阳台前抚摸着罗马柱,闻言一愣,道:“冬天吧,我也不知道。”
程欲也来到了阳台,他看不见外面有什么,黑漆漆一片,仿佛一切丢进去都会立刻消失殆尽。
周亦行研究着罗马柱,回头:“睡觉吗?”
程欲没反应过来。
周亦行又重复了一遍:“去睡觉吗?”
程欲:“你很困?”
周亦行:“嗯。”
程欲:“……”
嗯你妈。
这么张小床,挤两个大男人,非得塌了。
“啪。”
程欲眼前突然一黑。
“熄灯了。”
周亦行淡定的声音飘过来,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黑不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程欲面前。
“程会长,这回你不睡也得睡了,当心半夜有鬼来敲门。”
“……”
程欲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开口:“那你睡吧,我打地铺。”
周亦行:“你睡床,我不用睡觉。”
方才是谁说困的?
程欲也不跟他客气:“好。”
“那,晚安,程会长。”
“……晚安。”
好梦。
周围安静了,平静地像毫无波澜的湖面。
燥热感一阵一阵的席卷了程欲的身子,迷糊间,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轮廓。
复杂的,渴望的,疼痛的,愉悦的,兴奋的,恐惧的,无数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感交织成一张大网。
……
一夜过去。
程欲醒了,短暂的一刻,他甚至觉得这都是一场梦,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荒唐的思想世界,可惜,睁眼时,一切归为泡影。
他坐起身,看见阳台上那个人影,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尴尬,听见男人道:“你醒了?”
随即正面装上那双黑的至极的眸子。
“…嗯。”
程欲挤出个鼻音。
周亦行抱着手臂问:“昨晚睡的还好么?”
程欲还没完全清醒,嘴上却一点不留情:“不好意思,我认床。”
“叮!”一声尖锐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但所有人都听出了这是什么。
随即那道女声响彻整栋大楼:“准点播报,准点播报,现在是7:00整。”
紧接着“啪”的一声,眼前一亮。
漫长煎熬的熄灯时间过去了,第一天,结束。
“走吗?”周亦行道。
“走。”
他惦记着昨夜那个荒唐的梦,一头撞上周亦行的后背。
鼻梁骨生疼。
程欲:“……”
周亦行:“程会长想试图撞死我吗?”
程欲:“………”
二楼,餐厅。
稀稀拉拉有人来了。
从他们巨大的黑眼圈可以看出,昨晚他们完全没有睡着。
程欲抬头,天上的那面钟稳定地行走着。
八点三刻。
眼前的圆体虚化了,与记忆中的某处重合起来。
待在孤儿院的那会,他拆过钢琴教室的时钟。老式的壁挂式钟被卸下来,淡淡一层灰盖在玻璃罩子上。用手拂去,留在钟上的音符随之波动。在锈了的齿轮间,是钢琴留给后代的礼物。是跳动的,带温度的脉搏。
思绪闪回,那面钟之间的齿轮发出了规律的响声。
连动其的心脏线联通了视线内所有的物体,交融在他手心里。
忽地,程欲想到昨天那串奇怪的数字。
鬼使神差地,他轻叩桌面,敲下了那行数字所对应字母的摩斯密码。
无事发生。
*
遥远的,过去的。现在的。无数时间线汇聚成一条时间之河。
*
有了昨晚的经历,这次他们离开餐厅时并没有慌乱。
“接下来的时间请各位自行安排,请勿打扰正在打扫房间的工作人员,若有遗忘的随身物品请打电话通知工作人员。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两个管家在同时播报完这则消息后离开,上楼。
“喂!昨天不是说有补偿吗?”
周亦行两三步跃上台阶追上了两个走得飞快的家伙。
哈提瓦停下脚步,似乎并不在意眼前这位是他的创造者,用毫无语调的声音道:“十点准时会发布,这位客人请不要着急。”
二楼聚众的人们三三两两围着,周亦行下楼,看见程欲独自站在楼梯口,抬头看着什么。
他不由也抬了头,除了千篇一律的房间,只剩下渺小的屋顶。
方才男女交换了信息,昨晚女人都住在38层。
据转述,阿佩西亚也告诉她们需要两人一间。
十点,会统一发布补偿。
补偿是什么?
程欲不由想到那两条刷新错误的规则。
如果周亦行不想他们知道这两条,甚至不会平白无故多出两条故意让他们知道的空白规则。
那么这两条规则,是当场被去除的。也就是说,这两条规则与离开这里有着极大的联系。
出神着,肩被人拍了拍。
周亦行问:“你不去找找其他地方有什么线索?”
程欲反问:“你会在里面放线索?这是闯关游戏?”
周亦行:“……”
他还真不会。
程欲忽然想到什么:“我去找找。”
周亦行:“……?”
但是还是跟上了程欲。
程欲脚底生风,往楼上走。
32层。
33层。
34层。
35层。
36层。
38层。
……
没有37层。
程欲忽然转头问周亦行:“你信/佛?还是信什么?”
周亦行:“我不信这些东西。”
不信/佛神,偏偏去掉了37层。要是信仰些风水,确实会去掉37层。但是像4这些楼层,却没有去掉。也就是说,设计楼层的家伙并不信仰风水说。
程欲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向上。
旅馆说过,这栋楼有且只有88层。
但当爬到最顶层时,墙上赫然标的是88。
一路数上来,除了37,没跳过任何一个数字,也就是说,这栋旅馆实际上只有87层。
旅馆给的消息是错的。
“88层”一间房间都没有,像是老旧别墅最上层的阁楼。从楼下向上看到的那块模糊的天空依旧是贴图。
单调的五面墙体。
这似乎暗示着什么。
程欲回头看向周亦行,男人很高,矮小的空间压得他只能微微弯腰才得以直立。
他注意到程欲的视线,带着笑回看他。
程欲:“……”
他将指尖抵住其中一面墙体,微微用力,在肉眼可见下,与墙体触碰的肢体变得扭曲,如同胡乱的颜色块,漩涡状与墙体交缠。离远,就恢复了原状。
这里,存在多个维度叠加状态。
这样,就能解释那串数字了。
留下数字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眼前忽然被什么亮眼的东西晃了晃,是这栋旅馆唯一的发光源——那盏长明灯。
他了然。
单一的光线呈聚焦状,不断扩散的光束被汇聚成一股,射入墙体。
是超对论。
弦在空间运动,产生各种粒子,而长明灯产生的能量,恰巧能与这里的墙体互相作用。
这不是关于光线的作用,而是磁场。
周亦行在故意误导他们。
这是一场量子力学的盛宴。
空气里不合时宜地响起脉冲的呲啦声。
哈提瓦的声音响彻整栋旅馆。
“现在是十点整。我替旅馆为各位客人发放补偿。据旅馆主人来信,我们必须提醒前来的客人们。旅馆里有很多其他的房间,每个房间都会通往不同的地方。在任何时间,这些房间不会对客人开放。如果有人误入,后果将自行承担。
“其二,请个别客人爱护旅馆内设施,禁止暴力损坏设施。其三,旅馆对一切死………于非命的客人概不负责。”
话语的最后一个字随着电流声戛然而止,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就算补偿???
旅馆主人肯定是周亦行了,这三条毫无意义的提醒像是猎人对猎物的嘲讽,就像在说:无论做出什么提示,愚蠢的猎物永远无法逃脱精心布置的牢笼。
要是硬要挑出重要的东西,也只有第一条。
初入时,他的确猜测过这些房间里是什么。这也算是一条线索了。
一声突兀的惨叫声响起。
程欲顺着围栏向下看,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二十几层落了下去。他赶到楼下,一楼明晃晃的大堂里,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脸上的惊恐快要漫出来。
程欲拨开几人,地上躺着两个,叠起来的,血肉/模糊。
看起来,像是上面那个从楼上跳下来,恰巧砸死了下面的那个倒霉蛋。
两摊肉混着,血还在一汩一汩地冒,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影子。
程欲一惊,晃了晃脑袋。
他想到了那只被自己砸死的猫。
“程会长,这里真脏,不要叫人来清理一下吗?”
周亦行站在程欲旁边波澜不惊道。
其他人见了周亦行不敢靠近半步,退远了去,留下很大的空间。
程欲半蹲下去,他看见上面的人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把脑袋拨过来看,还有一口气。
但是肯定活不了了,程欲瞧着那人,想做个了结,却见那人嘴角微微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随着嘴的开合,血也流下来。
程欲替他抹掉嘴边的血迹,问:“你想说什么?”
那人手臂全折,反扭着,他狰狞地吐出舌头,粘着血,在干净的地上糊着什么。
没人开口,半晌,男人表达完了什么,头轻轻垂了下去,未及合上眸子。
地上是一串数字。
程欲感觉浑身的血往上流,他瞳孔猛地扩散,没撑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周亦行蹙眉,他也注意到那串数字,突然笑了。
他也蹲下去,竟是用手合上了那人的眼皮。
程欲没有说话,惨白着一张脸。
周亦行回头来盯着程欲,他抚上程欲的脸,将脸上不知何时弄上的丁点血迹抹了。
“他写的,是经纬度对吧?”周亦行贴近程欲的脸,吐出几字。
他知道了。
程欲面上淡定摇头:“不知道。”
周亦行推开,但是脸上的笑意不减。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程会长,保重哦。”
男人脸上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
没有等任何人开口,周亦行消失了。
同时,哈提瓦和阿佩西亚从楼上下来。
“先生,你似乎受到了惊吓。”哈提瓦微微弯腰,对程欲说,“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不用。”程欲一溜从地上起来。
哈提瓦点头,接着和阿佩西亚合力抬起那两具尸/体,阿佩西亚接过两人,上了楼。
哈提瓦用抹布擦掉了地上的血,包括那串数字。
程欲的双唇都在颤,他微微合眸,吸了口气。
这串数字所对应的的确是经纬度,但是并不是任何一个周亦行会知道的地方。
那是他幼年,成为孤儿以前待的“家”。
程欲诞生于两派战争将结束前不久。
他所居住的是战乱时混乱的“贫民窟”,没有最高级别的保护,也不会流落街头被一炮打死。战争结束后,这里成了原人类派的聚集地。说是如此,不如说是被困住了。
那场战争,谁也没有获得最终的胜利。
战争中,普通人是最受残害的。
程欲的记忆里,鲜少出现过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也许是在诞下他前后死去的。
是刻意遗忘还是什么,前二十几年,他都不会记起那段往事。
但是那串数字像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尘封已久的记忆刺入脑里。
那是一段隔绝时空的对话。年幼的孩子坐在父亲的腿上,听着父亲缓缓而谈的故事。破旧的窗前,些许月光漏进来。
“孩子,你知道对面的大楼里住的都是谁吗?”
“不知道。”
“那是…”男人顿了下,接着道,“那是一群思想极端的疯子,小欲。”
孩子不解,回头看向男人:“电视上说,他们是伟大的科学家。”
男人揉着孩子的脑袋:“他们的确很厉害。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是有自由意识的生物。你觉得,当一个种族制造出另一种极高智力的种族,那么这个种族还会完整吗?”
“我不清楚。”孩子垂下脑袋。
“他们会败于他们曾经得意作品之手。所以,我的孩子。你要记住,我们是自由的。我们不能被困住。”
孩子望向窗外,低声道:“可是父亲……我们已经被困住了。”
男人苦笑道:“爸爸很抱歉,但是这一切不会再继续了。孩子,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遵循自己的内心。”
他郑重道:“听见了吗?记住我灌于你的名字,程欲。”
呼唤下,孩子点头:“我会的。父亲。”
四周很安静,这里的任何时间都是宁静的。
这是属于程欲的内心独白。
风透过落了灰的窗户的缝隙卷进来,泛黄的纸间是晕开的墨水。
……
我的父亲,在记忆中是模糊的,包括我的家庭。
我的大脑刻意让我忘却了那段回忆。
我想起来了。
我的父亲,是那个基地的建筑师设计师。
那片土地原先,是旧时期第一批反对机器战争的尸/骸场。
我的父亲,叫程天安。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可惜天下不安,他的少年和青年都被埋在这片土地里。他很聪明,只可惜命不由己。
我讨厌父亲。他希望他的儿子能破除这种现象,不惜把儿子当成一枚棋子。他是极其自私的人。可是他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儿子受控制。
我始终不明白,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记住自己的名字。
单名为欲,欲为贪/念。
我的存在,只是父亲为自己实现目标的工具。我只是他**的代名。
……
哈提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先生,我认为你需要休息,你看起来很不好。”
“不必了。”程欲回神。
哈提瓦僵硬地准备离开,被程欲拉住。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你们把那两个人带到哪里去了?”
“恕我直言,先生,这不在我的回答范围内。”哈提瓦眼观鼻鼻观心道。
旁边一个男生冷不丁开口:“我落了一件东西在房间里,你能帮我取来吗?”
“根据规则,我无法擅自拿取属于客人的东西。”
“我准许你了。”男生接着说,“但是在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这一条规则,你对客人故意隐瞒?”
哈提瓦:“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抱歉。但是我可以为你打开房门。”
男生看向程欲,挤眉弄眼地示意他。
程欲明白,跟着男生爬楼梯。
哈提瓦在二人前面走得很快,男生悄声问程欲:“程会长,你觉得宙斯去哪里了?你是不是知道那个人留下的信息是什么?”
程欲:“……”
男生语速很快:“哦对程会长,忘说了,我叫齐烈。刚刚这个哈特什么有问题,机器人不会向人类撒谎,它肯定在刻意藏着什么东西,或许是离开这里的关键呢?”
程欲:“………”
男生滔滔不绝地继续:“这栋楼好奇怪啊,刚刚走了半天,都没找到37层。你说,会不会他们把那两个家伙带到37层去了?”
程欲:“……嗯。”
男生疑惑:“嗯是什么意思?”
程欲:“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男生叹气,低声道:“我们还能回去吗……”
程欲不答,他内心的疑惑更重。
片刻,3615号房间。
齐烈用钥匙准备开门,哈提瓦伸手拦下了:“抱歉先生,你所使用的钥匙只能在晚上开启。还请让我来。”
这么说来。一个房间有两把锁。
是故意的吗?
哈提瓦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钥匙,哗啦啦作响,他摆着钥匙,一个个往锁里插。
齐烈看看程欲,又看看那一大把钥匙。
“……”
[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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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