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过几日就是宗门大选,莫要让旁人发现师弟身份。”
“师兄何须忧心?”朱自在想也不想便回道:“到了那天,我藏在师兄衣服下,师兄偷偷将我带出,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放我出来,我小心着些,定不叫人发现了去。”
张居安点了点头:“这样也可,可师弟非人,既要伪装,还得再稳妥些才是。”
临近宗门大选,求仙问道的凡人,陆陆续续自九州四海而来,汇集在东街的各个客栈,这一点类似于凡间的春闱,人每天都有新增,客栈就只有那么些,到得晚的人恐怕只能幕天席地,天为被,地为床了。
朱自在倒不用担心这一点,张居安早在回到上清宗的那一天,就在东街租了一僻静小院。
待到无人处,朱自在重新变幻成人形。
他的相貌实在太过打眼,张居安缓缓靠近,骨节分明的手细细描摹着朱自在不似人类的眉眼。
“师弟莫动,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两人靠得极近,张居安顷身向下,他本身就比朱自在高,偏又站在比朱自在高的地方,朱自在仰头,方便他动作。
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白皙面庞上,朱自在不自在的别过脸,张居安从上而下,完全将他笼罩,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朱自在身为捕猎者很明白如何做才能让猎物无法逃离。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猎物,被圈在方寸之地,无法逃离,明知道眼前的人不会伤害自己,朱自在还是觉得别扭。
“张师兄好了吗?”
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应是无误。”自朱自在化形之后,张居安见他貌不似人,就开始准备为朱自在炼制一张千面。
制作千面的材料难寻,张居安费了些功夫找到,昨日才炼制成功。
“师弟闭眼。”
朱自在乖乖听话,很快,一张冰冷的东西覆盖在朱自在的脸上。
“师弟觉得怎么样?”不知何时,张居安绕至朱自在身后,左手持镜,绕至朱自在身前,镜子有点高,只照到朱自在眉眼以上,为了让朱自在能看到自己的整张脸,张居安微微弯身,只是这样以来,他与师弟的距离就更近了,几乎要贴在朱自在身上。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朱自在眉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这是我?”
他茫然的看着镜子中那张陌生中透着点熟悉的脸,“这是怎么做到的?”
张居安退开,在朱自在好奇的目光中,给自己也带上了一张千面。
朱自在好奇的上前,微微踮起脚尖,对着张师兄那张陌生的脸又摸又捏。
不知何时,张居安微微屈身,朱自在空悬的脚跟也终于落了地。
“张师兄怎么不给自己换一张好看的脸。”张居安现在的脸极为普通,混在人群就如砂砾落海,难寻踪迹。
“怎么捏了张和陆仁差不多的脸?”朱自在已经想不起陆仁长什么模样,看到现在的张居安才隐隐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张居安握住他不停作乱的手笑道:“不过区区皮相,何须在意?”
“谁会不在乎?”朱自在说得理所当然:“谁会不喜欢好看的人?我对着师兄从前那张脸,饭都能多吃几碗,现在却只能就着回忆下饭。”
想来师弟记性是极好的,饭是一口没少吃。
“师兄。”
张居安看他一眼。
朱自在忙改口:“安护卫你不吃点吗?”朱自在现在的身份是凡间一富硕人家的小少爷,来此处,为的是求仙问道,仙府路途遥远,家中长辈不放心,令府中功夫最好的安护卫一路护送。
“多谢少爷抬爱,我并不饿。”张居安站在朱自在身侧,还真有点护卫的样子。
饭毕,两人先打算回一趟租住的小院。
却瞧见院前有一上了年纪的老头在门前盘桓。
见着张居安,老头先是一阵尴尬吗,随后若无其事的问:“这就是你家少爷,现已大好了?”
正是这小院的主人。
“有事?”张居安目光平静,好似已经看透了一切。
老头讪笑:“一直不见人,我不放心,来瞧瞧。”
前些日子,这相貌普通的护卫来租这小院,给了极高的价钱,只听他说小少爷机缘巧合得了仙缘,来此神仙福地求仙问道,奈何路途遥远,小少爷身娇体弱,受了这一番颠簸,生了大病,需要静养些时日,请莫要让人上门打扰。
院子主人连连称好。
可过了十来天,院里一直不见人影,院子的主人怀疑租院子的人并没有住在院中,再加上最近这边,来此处求仙问道的凡人多了起来,常常有人来问询院子是否出租,价钱给得也高,院子主人就起了心思。
哪知那护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院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怎么都弄不开,试了几天,院子主人仍不死心,想来瞧瞧有没有其他破门的方法。
“多谢,少爷身子刚好,不便招待,不送。”
老头只能讪讪告辞离开。
换了身衣服,朱自在便带着张居安溜达起来。
张师兄的意思是,让他以人身,在有可能成为同门的凡人面前刷刷存在感,加深一下他是人的认知,日后真有什么意外,大家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他不是人。
至于张师兄,他现在的身份是朱小少爷的贴身侍卫,特意护送小少爷入仙府,因着侍卫在凡间尚有很多牵挂,再加上自知资质驽钝,没有修仙的根骨,这次只待小少爷拜入仙宗,安顿下来,就告辞离去。
朱自在在外面逛了一圈,认识了许多人,都是同他一样,来此仙府求仙问道的凡人。
“安护卫你也坐下来吃。”刚好赶上饭点,朱自在就邀请刚认识的几位朋友一同进了最近的一个酒楼,要了一桌席面。
张居安刚想落座。
就听坐在朱自在对面的华衣公子说:“朱兄,他只不过一仆从,怎么能同我们坐一桌吃饭。”
见朱自在面上不虞,有人建议到:“我等与朱兄日后都是要拜入仙门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不过一区区凡人,与我等同坐确实不妥,不如另替安护卫备上一桌席面。”
见众人反对,张居安很有眼色的站回至朱自在身侧。
朱自在气急猛地起身:“我与安护卫从小一起长大,安护卫之我,亲如兄长,尔等岂可看不起他?”
“少爷,我不过一护卫,莫要为了我动气。”张居安拉住他。
“安护卫都这么说了,朱兄何不坐下?你我日后说不定是同门,相互照看才好。”
“去你妈的,谁和你是同门,给安护卫道歉。”朱自在就不是个能忍的,那人态度倨傲,语中有威胁之意思,其他两人虽未开口,却明显是站在那人一边的,让他们给一护卫道歉,绝无可能!
见朱自在想要动手,张居安忙拉他离开。
“师兄为何总是如此忍气吞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又逛了一圈,朱自在仍怒气未消:“只不过几个普通人,我三两下就能打趴下,师兄为何要避退?”
张居安脱口而出:“他们之言,我并不在意,退一步就能省了很多麻烦,不好吗?”
随后僵住:“我好像习惯了。”
以前修为低微,被比他强的人欺压,他只能忍耐。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被阴灵珠选中,发现那些人的刁难,欺压,恶意……,都能让他修为猛增。
他不再避退,反而主动迎上前。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那些在外人看来难以承受的伤痛,对他来说,如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他现在已经很强了。
师弟那么弱,却说:“师兄为何总是如此忍气吞声?”
习惯真是可怕啊!
为什么要忍呢?
“师弟你还是很气吗?”张居安豁然开朗,为何要让师弟忍,错的是那些人。
“师兄你是想?”朱自在眼睛一亮。
张师兄点头,他伸出手:“来,师弟,我带你去出气。”
朱自很快握住张师兄的手,生怕他反悔,“快,师兄,莫要让他们跑了。”
有张师兄帮忙,朱自在很快就找到不久前不欢而散的几人,
“我思来想去,你们几个还是得给我的安护卫道歉,否则我恶气难消。”朱自在让张居安站在一旁看着。
那几人都是凡人,朱自在也以凡人自居,处理凡人间的问题自然要用凡人手段,要么说服,要么打服,朱自在并没有打算动用修为。
“不过一下人,何至于此?朱兄,莫要为难我等。”几人不屑冷笑,敷衍的抱拳告辞,就要离开。
朱自在态度强硬,挡住几人去路:“讲道理你们不听,那我只能动手了。”朱自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风度极好,还专门等几人准备好才动手。
几人警惕的看着站在朱自在身后的安护卫,却见他,只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完全不给他们一个眼神,好像他们不存在似的。
“朱兄,我等都是读书人,哪能打得过安护卫一武夫?你这样,恐怕胜之不武吧?”
朱自在头抬得老高,态度倨傲,不屑道:“哼,打你们几个,我一人足以,何须劳烦安护卫?”
“哈哈哈。”朱自在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几人都不认为他有多厉害,当下立即放松下来,还有功夫调笑:“朱兄,手下没个轻重,还请包涵,得罪了。”
话罢,几人一拥而上。
朱自在完全不在怕的,邦邦几拳,一拳一个。
“啊啊啊!”
三声杀猪般的惨叫同时响起。
“现在,对安护卫道歉。”朱自在挥了挥拳头威胁:“否则,我再打你们一顿。”
几人不语。
朱自在继续威胁:“这次我只用了两分力道,下次,我可要用上五分了。”
才两分就这么疼,五分得成什么样?几人终是被吓住了。
“哈,舒服了!”出完气,朱自在浑身轻松,再也不觉得憋屈。
“师兄感觉如何?”
“极好。”张居安擦掉他鬓角的汗珠笑道:“辛苦师弟了。”
出完气,两人又逛了一圈。
行至一捏糖人的摊前,朱自在自己要了一个,问张师兄,张师兄却不要,朱自在也没多劝说。
走了一会儿,将自己的糖人吃完之后,朱自在只道有东西落下,让张师兄在原地等候,独自一人,返回了捏糖人的地方。
张居安没等多久,朱自在就拿完东西回来。
张居安也没问他落下了什么。
直到回了小院,朱自在才鬼鬼祟祟掏出一个用糖捏成的小蜘蛛:“这糖人味道不错,送张师兄可好。”
良久,朱自在举得手都酸了,张师兄还是只盯着糖蜘蛛一声不吭,朱自在忙用眼神催促。
张居安突然笑了声,就着朱自在举起的姿势,微微顷身,一口咬上:“师弟说得不错,很甜。”
也许是天气太热,糖蜘蛛已经化掉了一部分,黏腻的糖液顺着竹棍下流,落在了朱自在的手心。
张师兄随手夺过他手中的糖蜘蛛放置一边,缓缓握起他光滑细腻的小手仔细打量。
“师弟的手好像脏了。”张居安颇为困恼:“该怎么办呢?”
朱自在被盯得不自在,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我去洗一下就好了。”
“何必如此麻烦?”
张师兄轻轻一拉,冰冷的唇瓣亲密无间的贴上那温热的手心,慢慢舔舐。
他做得极为仔细,每一个粘黏糖液的角落都未曾放过。
师兄为何要如此?
朱自在眼神闪躲。
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却发现张师兄正用那双含笑的黑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张师兄眼里突然绽放出奇异的神采,朱自在被烫了下,立即躲开。
“哈。”
他听到了张师兄没有丝毫掩饰的笑。
张师兄这是在嘲笑自己。
热意从脖子汹涌至上,朱自在白玉般的面庞瞬间被憋得通红。
良久,张师兄终于从他手心移开,那张极为普通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红晕:“师弟下次注意点,莫要将自己给弄脏了。”
“好……好的。”朱自在大脑一片空白,嘴上不知怎地吐出一句:“辛苦张师兄了。”
他脑子还迷迷糊糊,朦胧间,他好像听到张师兄笑了下。
那是一个明显透着愉悦的笑,彷佛能感染人心,让听到的人也变得快乐起来,朱自在突然没那么慌了。
“为师弟效劳,甘之如饴,谈何辛苦,只莫让旁人也如此待师弟。”
朱自在脑海中快速闪过那些认识的人,没有一个重要的,当即答应得干脆:“除了师兄,我岂会同他人如此亲近。”
他将手将张师兄手中抽出,支支吾吾:“师兄这样辛苦,我也不忍心,下次还是莫要如此了。”
“师弟是嫌弃师兄了。”
“怎么会?”朱自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应付过去,他突然想起可能还在客栈苦苦等待兄长相见的张秀,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忙岔开话题:“夜幕将至,张秀弟弟恐怕苦等师兄多时,师兄既已决定见上一见,何不速去?”
“张秀弟弟?”张师兄皱眉:“他与你素不相识,何时成了你弟弟,师弟莫不是想做第二个陆仁。”
“哎呀。”朱自在急了,这是重点吗?
“你我师兄弟亲如一体,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要不是师兄,我哪管他什么张秀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