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睡了这几天里最足的一觉,平常都是一到点,商砚书就会把他叫起来修炼,今天他却一直睡到自然醒,而且醒来后发现他正睡在商砚书怀中,对方的心情似乎很愉悦,支着下颌,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醒了?饿不饿?为师带你去吃东西?”商砚书摸摸路乘的脑袋,与之前摸小狗似的动作不同,他这回的动作更轻柔一些,像是摸着一只名贵的小狗。
“嗯!”路乘用力点头,因为昨夜消耗过大,他原本还有点疲惫,但一听到吃东西,他立马就精神了。
“走。”商砚书带着路乘下山,到集镇上大买特买,除了把路乘想要的零嘴都包圆了外,还主动把自己仅剩的几株灵草喂给路乘加餐。
路乘吃得很满足,且因为商砚书今天对他格外放纵,他还得寸进尺地又要了个风车玩具。
回山的路上,路乘举着小风车,“呼呼”地乱跑,像只在林野间轻灵跃动的小鹿,快乐且恣意,等跑累了,他就又回到商砚书身边,晃一晃商砚书的手指,商砚书便了然地将其抱起,等路乘在自己肩膀上趴稳了,再驭云带着路乘回去。
虽然是驭云飞行,但商砚书飞得也并不快,一路都是悠哉悠哉,像是春日里的闲暇漫步,他今日心情难得的愉悦,可能是近几十年中最为愉悦的一天,于是对着路乘也就格外纵容,几乎无有不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态改变的原因,路乘举着风车乖乖趴在他肩头的模样,他竟然还瞧出了几分乖巧可爱。
有那么一刻,商砚书觉得养个徒弟似乎也不错,但是,他的一切好心情,一切的愉悦与和蔼,都注定在回到山中开始教路乘修炼时戛然而止。
不修炼时,商砚书可以和路乘相处得和谐且融洽,师友徒恭,但一但开始修炼,商砚书心中的火就蹭蹭蹭地往上涨,劫火反噬尚且不够让他殒命,但是教路乘修炼却是真的可能会把他气死,在没养路乘前,商砚书都想不到一个人为了偷懒能找多少借口,为了不练剑又能耍多少无赖,路乘但凡把找借口偷懒打盹的精力拿出一半放在修行上,都不可能十年了才刚刚练到筑基。
没错,一晃十年过去,比商砚书原本预计的一年整整多了十倍的时间,路乘终于筑基了。
诚然,一年的时限是有点苛刻,放眼当今修真界,能够在五年内筑基就已经算得上天才,三年则是天才中的天才,数量堪称凤毛麟角,且无一例外都是闻名一方的少年英杰,但是路乘用了十年!连普通天才的层次都够不上,一路滑档到资质平平的十年!
而这十年甚至还不全是路乘努力的结果,是商砚书实在看不下去这株进度缓慢的懒苗,用注灵的方式稍微往上拔了拔,不然现在路乘可能还在炼气中期。
其实这样的进度也不全是路乘不努力的错,剑道本来就不是人人都有天分修习的,就像很难要求一匹小马学会用蹄子拿笔画符,挥剑同理,他的蹄子长得就不是适合拿剑的形状,收徒本就该因材施教,但商砚书向来不是会反省自己的那种人,也从未想过换个方向教学,于是拖着路乘在剑道这条歧路上艰难跋涉,互相折磨着越走越远。
好在,十年的跨度足够长,让商砚书渐渐也接受了自己徒弟是个没有天分的笨蛋的事实,他的底线也在一次次恼火中被不断拉低,一开始想着自己教的徒弟不能输给裴九徵那个,现在觉得修为低点也没关系,等走到以下犯上剧情的时候,水不够放,他还可以给自己下毒,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重要的是与自己和解,在游戏结束前不要被路乘气死。
当然,这十年间,路乘倒也不是时时都那么气人,不然商砚书根本也忍不了那么久,师徒日常相处间,也会时而有那样平和的时刻,让商砚书有一种捡到宝的惊喜感,只不过这种惊喜往往并不持久,很快就会转变为捡到鬼了的恼火,且后者在时长上以绝对优势压倒前者。
就例如此刻,路乘磨磨蹭蹭地练着一套剑招,边练边观察着日头,等时间一到,立刻把剑一扔,快快乐乐地跑到商砚书身前,叫道:“师父师父——”
商砚书躺在竹椅上,用书册盖着脸,以一种假装自己瞎了看不见路乘磨了半天洋工还把剑招练得缺斤少两的眼不见心不烦心态,敷衍着回道:“饭还没来,你再等等。”
路乘已经到了筑基期,达到了辟谷的境界,但是能辟谷和要不要辟谷是两回事,境界的提升并不耽误路乘嘴馋,一但不给饭,他就会开始尥蹶子闹和离。
商砚书对此没有太过强求,一来十年间他的心境被路乘磨得平和了许多,二来,投喂路乘并没有很麻烦,早在十年前他就想到了一个主意,每日下山买食物太麻烦,那就使点银钱雇个人每日送食物上山来,商砚书的灵草是被路乘吃空了,值钱的法宝灵石却还有很多,随便找个铺子兑换了些在凡人间流通的金银,便以一个对他来说很随意,对普通百姓却相当丰厚的报酬雇到了一名住在山脚附近的樵夫。
樵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得了这样的好差事,对商砚书很是感恩戴德,每天一日三次地进山送饭,逢年过节还会送点自家种的瓜果,十年间矜矜业业,未有一次迟到,只是今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至今还没来。
“他为什么还没来?”路乘搬了个小凳子在商砚书旁边坐下,巴巴地望着樵夫每回来的方向。
“不知道。”商砚书懒洋洋的,他本来没有休息的习惯,像大部分修士一样以修炼代替睡眠,只是这些年他没能纠正路乘的懒毛病,却被带的也开始犯懒,此刻便躺在太阳下闲闲地午休。
路乘用手托着下巴,在太阳下又等了一会儿,午时过半了,仍没看到樵夫的身影。
风徐徐吹过竹林,发出梭梭的响动,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路乘不由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
他也不撑着,感到困意了,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挤到商砚书的竹制躺椅上去,钻进对方的臂弯,往对方怀里一趴。
十年前二人就经常如此,因此双方都对这套动作非常之熟悉,感觉到路乘爬上来的动静,商砚书都不用睁眼,就配合地抬起手臂,等路乘趴好了,再自然地将对方环住。
这副场景十年前看是很温馨的,十年前路乘的身量还很小,团在商砚书怀里时,像只圆滚滚的熊猫,但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十年间路乘的成长。
路乘的原形其实没有很大的变化,在等待哥哥的那百年间,他也就是额顶的角长长了一些,身量仍然肖似一匹小马,原本以为他的人形也会像原形长得一样慢,为此还很是担心了一阵,担心因为自己不长个而被商砚书发现他是只小麒麟的秘密,进而破坏哥哥历劫的进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修习人类功法的缘故,他的人形倒是长得挺快,虽然相对于正常人类来讲还是偏慢,十年过去了,他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不像山下那些曾经跟他一样高的孩童,如今都长成十**的高壮小伙了,但好在这个慢的速度还可以接受,并不过分可疑,路乘于是成功蒙混过关。
只是身量虽然长了,路乘的很多认知却没跟着长,人类十五六就差不多就该学着自立了,动作快的人家,这时候都成亲生孩子了,无论是作为徒弟还是弟弟,都不该再像以前那样黏着对方赖在对方怀里睡觉了,但是从来没有人给路乘灌输过自立之类的想法,他过去跟哥哥在一起,现在跟商砚书在一起,几乎不接触外人,路麟不教他是因为他年纪还没到,商砚书没教则是单纯没想到,他甚至至今都还没意识到路乘已经长大了,身量的成长因为分散到十年中每一个朝夕相处的日夜而变得难以发觉,在他的印象里路乘还只是个小崽子,因而路乘钻进怀中时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且,就算商砚书意识到了这点,他也不会阻止,他本来收徒的目的就不纯,路乘这种过分的黏糊和亲近正合他意。
路乘窝在商砚书怀里睡了快半个时辰,在午时末,即将转到未时时,送饭的樵夫终于挑着担子姗姗来迟。
路乘虽然睡着,但一嗅到挑篓里饭食的香味,立刻闻味而起,“唰”一下跳起来,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到樵夫面前。
“你怎么才来呀?”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急不可耐地打开挑篓,拿了个糖饼咬了一口。
“对不住对不住,家里出了点事情。”樵夫抹了把额头赶路累出的汗水,连连跟路乘道歉,又探着头往商砚书那边瞧,迟疑道,“……仙长是在午睡?”
“嗯。”路乘回头看了眼,问道,“你找我师父有事吗?”
平常樵夫都是送完饭就走的,他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活计,并不会多待,但他今天不光送饭迟到了,此刻还一副吞吐犹豫状。
“是有些事情……”在路乘提出去帮他喊商砚书时,樵夫又赶紧摆手,“不急不急,我等仙长醒了再说。”
说罢,把挑担一放,找了个树荫坐下,用斗笠扇风乘凉。
路乘搬着板凳坐到樵夫旁边,一边啃饼一边问道:“是什么事呀?”
樵夫犹豫了一下,他只是个凡人,不了解修者的等级划分,也并不会辨别对方的能力高低,只想着路乘是仙长的徒弟,料想应该是有些神通的,也许能帮上些忙,便讲了讲:“是我儿子,他在县城遇到了些事情……”
虽然每次樵夫上山都是送完饭就走,聊不了两句,但十年下来,路乘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对方的情况的,就例如他知道对方有个儿子,前几年在平安县城盘了个铺子,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在城里娶了媳妇,去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抱孙子的那天樵夫还专程给路乘送了一把喜糖。
本该是很美满的一家,偏偏平安县近段时间闹起了邪祟,已经致使多人丧命,樵夫后怕道:“最近一起案子,就发生在我儿子开的铺子的后巷,那邪祟害人时,离我儿那一大家子,就隔了一堵墙!”
“然后呢?”路乘追问道。
“然后,我儿子就赶紧带着媳妇孩子跑回村里了,就今天上午的事,我忙着安顿他们,这才来迟了。”樵夫道。
“那不是已经安全了吗?村里又没有邪祟。”路乘看樵夫仍然是一副愁苦担忧神情。
“但我儿明天就要回去了。”樵夫愁眉不展,“那么大的铺子,一家子的生计都指着呢,不能不管啊。”
凡人总是要为生计劳碌奔波,路乘在来找哥哥的路上也是经受过一番流浪饿肚子之苦的,因此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
“所以你是想拜托我师父去除掉邪祟吗?”他道。
“如果仙师肯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樵夫惊喜道,他其实只是想来求一张辟邪符,但若是能请动仙师除了邪祟,那不光能护他儿子平安,对平安县的百姓也是一件大好事。
樵夫说着又看了商砚书的方向一眼,他和路乘说话时并未压低音量,按理说,商砚书也是能听见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熟,商砚书一点反应都没有。
商砚书其实压根没有睡着,即便一开始有点犯懒的困意,但在神识感觉到樵夫接近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路乘和樵夫的对话他也从头听到了尾,但是他完全没有起来的想法,只顺着思维惯性想:又不是他搞出来的邪祟,关他什么事?他自己搞出来的乱子都不一定会负责,还指望他负责别人的?
可他紧接着又听到路乘说:“我帮你问问我师父,放心吧,区区邪祟,我师父随随便便就解决了。”
他说是要问问商砚书,但口吻又十分自信,仿佛料定商砚书一定会帮忙。
商砚书被盖在书册下的眉头一拧,正在奇怪路乘怎么会对他有这样奇怪的误解,又突然反应过来,他现在好像是个仙者,正道仙者,似乎确实不该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好麻烦……商砚书把脸上的书册拿下,侧头问樵夫道:“你说的闹邪祟的县城,是哪个县?”
“平安县!就在山北边!”樵夫连忙道。
“平安县……”商砚书在脑内回忆了一下周边的地势舆图,说,“那是玄武城的地界?城中县令没向府城上报此事?”
玄武城是一座城池的名字,却又不止是一座城池,其更多时候代表一方势力,是与承天剑宗,碧海阁,散修盟齐名的仙门四大势力之一,其下还有大小势力无数,但无论是规模还是人数都远远不及这四大势力,当今世界已经没有国家的概念,仙门替代了旧时的执政机构,他们会向依附于本门的郡县百姓收取税收,同时也会提供保护,平安县是隶属于玄武城的边疆小县,虽然地处偏远,但闹了邪祟,只要上报府城,玄武城无论如何都是该派人来管的。
“报了,县令早在一个月前就将邪祟的事上报了,但不知怎么的,府城一直没有派人来。”樵夫说,“我儿子听消息灵通的行商说,玄武城那边好像也出了事,所以一时腾不开人手呢。”
“哦?”商砚书眉梢一挑,来了兴趣,“玄武城可是有日曜月影两位仙尊坐镇的,能出什么事情?”
他把腰间的碧玉萧拿下来在指尖转过一圈,以一种夸张到近乎玩味的语气说道:“这两位可是当年合力诛杀了前任魔尊劫火太岁的仙界英豪啊。”
“这……小人也不知。”樵夫居住的村落虽然也隶属玄武城的势力范围,但这座仙者居住的都城对他这样的山野樵夫而言太远了,他从来没去过,也压根没听说过什么仙尊魔尊,在他的认知里最厉害的莫过于平安县的县太爷,以及眼前修为不知如何的仙师了。
“既然玄武城不管……”商砚书稍一思量,坐起身,义正辞严道,“邪祟害人,我辈正道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放心,我明日一早,就随你儿子一同前往平安县。”
“多谢仙师!”樵夫激动地连忙磕头拜谢。
商砚书则迤迤然地坐在竹椅上,心情颇有些奇妙地想: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别人在他面前念这套词,今日他来念颂一番,倒也是仙风道骨,正气凛然。
路乘在一旁看着商砚书说话时嘴角不自觉露出的那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的笑容,十年中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感觉到有点陌生,他哥哥转世后跟转世前的变化真的好大,但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找错了人,毕竟天外镜的预言不会出错。
一切的改变都只是失忆的缘故,嗯,没错,一定是这样。路乘坚定地想。
路乘:我必不可能认错人!(自信昂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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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