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微商开大会这天,雪花在空中浮动,雾压得很低,路上的车都走的很慢,追尾的车辆横在路口,堵了后面一路,实在不算什么好天气。
会展中心三楼不少穿礼裙的女士已经入座,男的少,薛岚中性化的打扮显得更引人注目。
一张脸在刘海和线条硬挺的黑色口罩遮挡下,只露出英气的眉眼和鼻梁。黑色休闲西装,手上抱着一束厄瓜多尔自由女神玫瑰,花蕾各个有酒杯般大。
可这样一束花明明握在薛岚手里,却和薛岚隔有透明的壁,花是山野烂漫处的火,人是寒洞深邃处的冰。
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场地陆陆续续坐满,场务人员多忙活了二十几分钟会议才开始,薛岚没玩手机,但也自然是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
原以为各种在公司里有头脸的人上去讲完话就差不多了,他们居然还有类似于加油打气的仪式,整个场子的人都站起来喊我能行。
薛岚没想到他们租这么大的场子,各个裙子小高跟穿着,还是要搞这种场面,所有人都站起来开始喊自己能行,除了薛岚。
“我能行!”
“大点声!我听不见!”
主持人打了鸡血一样满场子跑,健步如飞,像个撒了气嘴漫天乱窜的气球,人声几乎要把房顶掀掉。
“我能行!”
“再大点声!用你的灵魂喊出来!”
薛岚忍受着快把耳膜穿透的噪音,尽可能放空意念,不要集中在听觉上,可会场里地动山摇,声音直接通过骨传导震进脑子里,震的薛岚浑身发麻,就这样,主持人还是听不见。
没有双耳的主持人飞奔在声浪里,经过后排猛地看见瘫在椅子上的薛岚,目光一下子刹住,瞬间他好像真的啥也听不见了,还生出一种薛岚和周围的人阴阳相隔的错觉。
“这位帅哥身体不舒服么?来!喊两嗓子就好了!”话筒递到薛岚的嘴边,激动地就差直接塞薛岚嘴里,“你能行么!”
所有人都向薛岚这里回过头,像几百株朝气蓬勃的向日葵,跟随着他们的太阳一个猛回头。
几百双眼睛凝视着薛岚,还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对着薛岚拍,到处闪光。他们在沸腾的空气里迫切地询问薛岚:你行么?能不能行?你到底行不行?
更激动的声音耳边炸响,还带着殷切地鼓励,“告诉我!你能行么!”
薛岚一把捂住快怼到嘴里的话筒,冷到极致的眼神一投向主持人,像给人兜头泼去一桶冷水。
薛岚抬了一下手里的花低声说:“来追姑娘的,不玩这个。”
主持人在这个眼神里心有余悸,追女生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啊,这人怎么一脸国仇家恨的。
主持人难掩不悦的扯了下嘴角,利索的走开,扯着嗓子继续激情澎湃,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影响。
郝萌应该没有看到自己,薛岚猜测,自己在后排,郝萌个头不高,被这么多人挡着应该看不见。
终于,音响都吼的嘶嘶作响时,这个环节结束了。
“接下来我们有请这个季度的十大销售女王!”
薛岚坐起身子,晃了晃手里的花束,像是想让里头的花也支棱起来。
“……郝萌!”
一个身穿白色绸缎修身长裙的娇小身影闻声上台,肩带上的水钻随走动闪烁璀璨光芒,显得肌肤胜雪。
与此同时,薛岚抄起花束,像抄起一把刀,也向台上走去。
由于薛岚坐的位置靠后,从后排走向舞台的整段路程都被人施以注目礼。
“卧槽那个男生好帅!”
“留长发好有个性,应该搞艺术的。”
“是不是要求婚?”
一句话瞬间把薛岚拉进回忆。
‘老婆,你觉得什么样的求婚好?’
薛岚躺在郝萌腿上,仰面看郝萌被综艺里的画面逗得大笑。
郝萌手里刚剥好的橘子笑的在手里晃,“你喜欢什么样的?”
薛岚抢走郝萌要吃掉的橘子放进嘴里,“在海边吧,你穿个白裙,海风现场给你吹造型,夕阳给你打灯,就咱俩,天地为媒山海为证。”
郝萌想了想,“就咱们两个人算什么求婚啊……谁也不知道。至少得有个小场地吧,得有点鲜花烘气氛,最好大家都穿的很正式一些,毕竟求婚一辈子就一次。”
“大家?”
郝萌喂给薛岚一瓣橘子,“得有亲朋好友祝福啊,熟的不熟的都来,人多点热闹。俗是俗了点,不然这世界能叫俗世么,最好各个都哭,哭得越感动越好……”
薛岚压着笑,“再把咱俩的照片弄成黑白的,摆中间,一人上来送个花圈……啊!我错了我错了!”郝萌在薛岚腰上猛掐一阵,试图动手把橘子从薛岚嘴里抠出来,“把橘子还我!”
……郝萌,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这样说?
薛岚和郝萌对上视线,回忆照进现实,只剩下身上一阵阵恶寒。
薛岚手握花束,一步一步走向她。
郝萌的眼里是震惊,是恐惧,还掺杂着薛岚看不懂的情绪。
……郝萌,因为你知道我们都是女人,因为你觉得那样的求婚我永远做不到,所以你故意那样说,是么?
郝萌被薛岚的看的僵在原地,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郝萌浑身发烫,三百多人的目光,足以把她连皮带骨地剥下来!
郝萌的胃瞬间像麻花一样扭起来,扭得极疼,身体不自主的微微发颤。
主持人是欣喜于这类“浪漫”的突发情况的,随机应变的高声说着什么努力的女人一定能获得丰厚回报,郝萌事业爱情双开花之类的话。
“让我们把话筒交给这位有眼光的帅哥!”主持人话音一落,就有场务将话筒递到薛岚手里。
郝萌视线飘忽,望着薛岚的肩膀感觉有些眩晕,视线随着薛岚的动作移动,薛岚抬起话筒,她知道,一旦薛岚开口,自己的一切都毁了,薛岚的声音不仅会回荡在整个会场里,更会回荡在自己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里。
压得她……永远抬不头。
薛岚却忽然捂住话筒,像个调皮的小孩子跟大人开了一个玩笑。
“风光背后……不是辛酸,就是肮脏。”薛岚眼里划开浅淡的笑意,仿佛在询问郝萌,她属于哪一种。
郝萌嘴唇翕动,眼中闪烁着倔强,却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不用这样。”
“你什么时候找我借钱了?”薛岚双眉微扬,“你说你爸被车撞了的录音还在我手机里。”薛岚轻飘飘的开口,像在讨论天气,“这是诈骗。”
“不过你还年轻。”薛岚嗓音徐徐,却掷地有声,“才三十万,表现好的话,三十来岁就能出来。”
郝萌双目圆瞪,脱口而出。“我打过欠条!”
薛岚笑。
郝萌在这笑容里神情剧变,欠条只有一份,除了薛岚没人能证明那笔钱是借的!郝萌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薛岚,眼中涌出鄙夷和憎恶,“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卑鄙!”
薛岚的手指在话筒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起落,把玩着绷在郝萌心尖上那根弦,几乎要把郝萌逼疯。
“郝萌,你跟我谈论卑鄙,不太合适。”
郝萌咬紧牙关,皱眉看着薛岚,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焦灼。
会场里的人都仰着脖子议论,“什么情况?”
“怎么这么安静。”
主持人走过来笑道:“是求婚么?第一次求婚没经验,忘记单膝下跪了。”
场上一片笑声,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开始喊嫁给他。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薛岚感觉自己已经和这一切抽离开,礼堂,华灯,盛服,一张张祝福的笑脸,走马灯般在薛岚眼前旋转,薛岚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却又自知身在其中,一时间只觉得讽刺的好笑。
薛岚同样皱起眉,有些苦恼地笑看郝萌,仿佛在说,弄成这样,这可怎么办啊?
郝萌一咬牙,踩着水钻高跟鞋的脚错开一步,单膝给薛岚跪下来。
场上一片哗然,已经有共情能力强的女士开始抹眼泪,“这就是双向奔赴!”“神仙爱情!”“天呐好羡慕。”
郝萌抬头看着薛岚,一如儿时仰望那个救她出水火的英雄少女,会场里一盏盏顶灯在薛岚头顶上熠熠生辉,犹如漫天星辰。
郝萌抬手去够薛岚手中的花,语气恳切而坚定,“阿岚,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主持人走近一细看,这才发现薛岚是女的,整个人一震,而且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求婚!
“咱们这个要是有什么矛盾,私下说,别在这儿。”主持人低声说着,手已经开始推薛岚,寻思着给不远处的保安使眼色。
薛岚把花递到郝萌手里,却攥住郝萌的手没放。
场上人以为这是爱,郝萌以为这是恨。
而薛岚松开手,婆娑指尖上沾到的汗液,俯身在郝萌耳边说。
“既然问心无愧,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