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了就不忍了 第16章 紧攀浮木

“没事的，就当它跟我告别了。”林野温温的笑着。

薛岚顿了下，没再说什么，目光扫过房间，看到床头摆着一张照片，还是实验中学操场上那张，看来他重新印了一张。

那是观众席角度拍的，画面里有很多人，构图稀烂，色彩也稀烂，人物也看不清。

但薛岚还是在模糊的人脸里认出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她当时在接力，而且还在回头和秦霄互骂，她张个大嘴，口型应该是国骂。

“你为什么选这张？”薛岚十分不解，用眼神指了一下那张照片。

林野应该看过她成百上千的图片，随便一张也比这个清楚。

林野拿起照片，给薛岚指了指画面里一个模糊的东西，“这是我。”

“这是个人？”薛岚凑近瞧，那是个垃圾桶吧。

“不是，其实是这个。”林野又指着另一个模糊的东西。

薛岚笑，“这能看出来是你？”

“骗你的，在这。”林野手指一移，指着别处。

薛岚收住笑容，房间里陷入安静。

每个注视你的身影都是我。

目之所及都是你。

薛岚插着兜踱步出门，“收拾吧，别落下什么。”

“好。”

“喵呜嗷……”虎斑把脑袋往人行李箱里钻。

“啧。”

虎斑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薛岚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声音忽然冷了一些，“你走后我可以找到阿姨了吧？”

“嗯。”

“形婚呢？”

“我不干涉。”

“好。”薛岚抬腿出去了，这货真的要走了？她简直无法相信，但是看到林野真的在五分钟之内收拾好东西，拉起箱子关好保姆间的门，薛岚感觉世界都亮了。

郝萌简直就是她的好运天使，林野这么难缠的变态遇到郝萌都能被驱散，郝萌可以驱散她所有的阴霾，所有的。

薛岚坐在高脚椅上吃巴旦木仁，不是她不想上楼，她还是得确认他真的离开了。

林野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停住了，忽然回头看着她，那种眼神像仙侠剧里分离几百年的男女主重逢后又分离，像历史剧里几朝老臣要死谏君王，盛着薛岚无法理解的厚重。

薛岚嚼着坚果，淡淡瞧着他，“回去把你那望远镜撤了。”

林野应声，保持着笑容，坚持地看着薛岚，似乎试图从薛岚脸上找到点什么，那目光终究还是退回去一万步，只敢看着薛岚手里的果仁。

薛岚知道这些坚果都是林野剥的，但眼里波澜不惊，嘴里也没停。

从小让人伺候惯的人，面对别人的照顾往往更能欣然接受，他们会感谢对方，但更多的是认为自己配的上。

林野笑得很苦涩，还是转身离开了，轻轻关上门。

屋子里只剩虎斑的嚎叫声，奇怪的是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屋子却显得大了不少。

一个人住大的房子，没有声音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冷清，薛岚放空视线，郝萌在的时候，她感觉这间房间颜色都不一样，像个阳光充满整个屋子。

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底色吧？

薛岚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无比轻松。

郝萌再一次踏入这个小区的时候，门卫依然认得她。

入住的时候，薛岚去物业把她也登记成业主，门卫们看她和薛岚总是一起，他们见薛岚对她很是照顾，上年纪的以为她是薛岚的妹妹，年轻些的会用带着点笑意的眼神看她们，是善意的那种。

薛岚这个人虽然话少不爱理人，但对这些服务业的人态度都很好，来来往往薛岚都会打个招呼，能看得出他们对薛岚的印象很不错。

从门卫，到电梯的身份验证，一切都记得她，所以在进门之前，她竟有一种想把手直接放在门把手上开门的冲动，她知道，指纹锁也记得她。

但她们已经分手了，她还是按响了门铃。

薛岚还是像第一次见那么耀眼，宽松的月白色中领卫衣有牛奶般的质地，衬得皮肤白的发光，精致立体的五官散发着颓艳的美，让她有些移不开视线。

薛岚把郝萌的目光看在眼里，“不认识了？”薛岚顿了顿，伸手给她，“薛岚。”

郝萌莞尔一笑，跟薛岚握手。

手心里传来的熟悉温度让薛岚心里一热，表面上却云淡风轻，接着就听到她说。

“你好，我叫郝招娣。”

“死难听。”薛岚关上门，笑着往屋里走，手里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郝招娣是郝萌的曾用名，三年前才去派出所改成的郝萌。

薛岚到中岛台旁坐下，郝萌却走向茶几，“那里是吃饭的地方，还是来这里吧。”

“写奏折么？搞这么正式。”薛岚在中岛台上撑着头，没动。

郝萌笑着走向中岛台，环顾整个屋子，“哎？虎斑呢？”

薛岚看着她没说话。

那小东西平时听到有人来都会出来看看的，郝萌疑惑，“它怎么了？”

薛岚还是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即使这张脸看了三年，薛岚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时候，她还是会有点心悸。

这表情不像是虎斑有什么事，但是就是看的她有些无法讲话，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发现台面上各种坚果居然都是剥好的，特别是和夏威夷果一样大的那种山核桃，格外难剥，竟也剥的相对完整。

薛岚绝不会让冯姨把这些干果剥好了给她放着，薛岚不是那样的人。

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坚果是薛岚给她剥的……

郝萌心头忽然一涩。

“你要是想它了，就常来看看它。”

薛岚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格外的认真，让人容易误会那个“它”到底是说人还是动物。

“虎斑发情了，到处尿，让我关起来了。”薛岚给郝萌倒了水，似随口问了一句，“你想它么？”

郝萌低着头，似乎浸泡在生活苦水里的人没有玩文字游戏的兴趣，“不了，我还要抓紧时间回去。”郝萌抿唇微笑，鼻息里似叹着气，从包里拿出已经写好，摁过手印的借条。

她上网查过，借条的时限最多可以写二十年，但那天她借钱的时候说的是回去卖了房子就还，所以，虽然她很想减缓家里的压力，也不好写那么久。

她写了五年，想着如果薛岚不同意，她再重写一张三年的。

可她拿出来后，薛岚看都没有看就推到一边，就像平时随手推个零食包装袋。

薛岚抿了一口水。“你爸怎么样了。”

郝萌微愣一下，“……好多了。”

“好多了还这么着急回去？”薛岚继续说，“出这么大的事，你妈妈肯定在身旁照顾着。”

郝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不想见我，我面目可憎？”薛岚淡声说。

郝萌抿了抿唇，垂着眸子，“怎么会，我们……毕竟已经分开了嘛。”

“你刚才看着这盘坚果发呆，在想什么？”

郝萌听了这话眸光微凝。

薛岚：“如果这三年，是我在照顾你，结果会不一样么？”

郝萌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但只要提到分手这件事，她的内心镇定异常，因为她已经在心里预演过上万遍。

“阿岚……不会。”她抬眼看着薛岚的眼睛，没有再闪躲。

郝萌有些心疼地看着薛岚，“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这样想……也许表面看起来，我帮你做这个做那个的，可是，这些事情……阿姨可以做，其他人，只要你愿意，她们也可以为你做。而你为我做的事情，却是我做不到的。”

“你带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让我懂得怎样过有品质的生活。”郝萌轻轻笑起来。

“是你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所以阿岚，你不要看轻自己，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个人，他只是给我剥核桃，给我倒水喝，我是不会因为这些低成本付出感动的。”

“因为我见过一个人眼睛也不眨就借了我三十万啊。”郝萌忽然泪目，仍然是笑着的。

“那你为什么……”对面的人也一样含着泪。

郝萌的泪一直在眼中闪动，“因为我是郝招娣，我以为我可以做郝萌，永远无忧无虑，就这么，就这么过下去。可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好梦。”

“家是我的根，一个人要是没了根，还能活吗？其实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阿岚，可是我不后悔做过这样一场梦……你呢？”

薛岚一只手扶着额，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强忍什么，音色艰涩，“如果不是你，三年前我就跟我爸走了，是你让我想再活几天，越活越想活。”

“这不是结局。”薛岚泪眼坚定地看着郝萌，“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有办法。”

郝萌平静的看着她，“我知道你有，可我要拿什么还？”郝萌起了身，笑得像盛放在阳光里的花，“也许在其他平行世界，我们还在一起，无忧无虑。但是在这个世界，我选择新的开始，阿岚，我们都往前走，别回头看。”

阿岚，我们都往前走，别回头看。郝萌的唇都闭上了，这话却还回荡在薛岚耳边。

郝萌与她成了平行线，而她这条线，注定走向消亡，薛岚感觉自己被宣判了死刑，被郝萌亲口宣判死刑。

薛岚看着郝萌又像一个月之前那样从容而淡然的笑，那种笑，就像出去买个菜就回来，然后再也不回来。

薛岚整个人像落入水中，无法呼吸，视线模糊，耳边隔着水，听所有声音都带着水中那种扭曲的回声。

她看见郝萌拿了一颗山核桃放入口中，说，“你看，你看……你看……”

“阿岚……你第一次……第一次……剥这么多坚果，剥的都是你自己喜欢吃的……你自己喜欢吃的……你天生就不适合做这些，是享福的命……享福的命……”

为什么又这么说？为什么又是这种话，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她本来就应该这样？用那种艳羡的，疼爱的，司空见惯的表情，可是福在哪里？在哪里啊？

她为什么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郝萌又站在门口了，时间倒流了么？回到一个月之前了么！

她要拦住郝萌，她要抱住郝萌的腿求郝萌留下来，告诉郝萌自己活不下去了，别丢下她一个人……

为什么身体动不了，郝萌！郝萌！

郝萌听不见么？她明明喊得那么大声，郝萌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上了电梯，还在电梯口向她招手？

一切又回去了。

不要……

郝萌进了电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次见薛岚有点怪怪的，特别是刚才薛岚站在门口的神情，像没了魂的木头，一言不发，眼神动也不动。

已经一个多月了，薛岚还是那么难过么？

郝萌吸了吸鼻子，微微垂着眸子。

叮。

电梯门开了，她的余光看到一个提着拉杆箱的男人站在外头，但即使余光发现眼前的男人可能是个帅哥，她也没有一丝兴趣抬头瞧一眼。

郝萌踏进电梯，林野踏出电梯，两个人擦肩而过。

密码锁再次响起来。

她回来了！

郝萌！郝萌！薛岚呼吸急促，身体在这一瞬间经历了春夏秋冬，意识奋力夺回躯体的使用权，终于将手脚重新操控起来。

薛岚是跑过去的，没有看清进来的是谁就抱住了对方。

意识在漂浮，薛岚下意识抱紧这个人，像在湍流中攀紧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