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irth-404 第95章 小宣传员之死

他脱下了那件斗篷，把它细细叠好，抚平所有褶皱，放在架子上。夜晚静悄悄的，月光把天幕映得微微发白，一切都在沉睡，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回荡他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在黑暗中摸索着出门去，走到露天下面。坐在长椅上的那人，是柳先生吗？他没去打扰他的沉思。柳先生的头发更白了，独自静坐在夜色中的身影，那样孤独。他不忍惊扰他，绕了条路走了。

好安静啊，没有人会出现拦住他。这里和万恶的BNW不一样，Maria从不拘禁它的成员。是吗？他悄声问自己。是的吧，走出去是相当容易的，两只脚迈出门去，就做到了。

正如当初他来到这里时一样。

那天，他发现自己可能是个怪物。他的双手能缔造出一些不合常理的诡异现象，更让他惊怕的是，每当这时他的身体便会消失。他本来也不是个正常的人，从小都能听到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医生们管这叫幻听。他被带去看过这样那样的心理医生，每次结果都叫人费解，检查一切正常，为何独独出现幻听的症状？渐渐地，父母不再对他的“毛病”上心，他们的殷殷期盼褪去了，眼中种上深切的失望与担忧。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个孩子的他在心里不断道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的确不是正常人，但是，无需害怕，世上还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不正常。斗篷是纯黑色的，但是，是站在阳光下的缘故吗？他的头顶在发着光。他就是被那光晕迷惑了，跟着那人走进了橄榄枝的所在。

这里可真好！像桃源般的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是异类，便无所谓什么异类了。有一件事他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必须听演讲，每次都听得快要睡着。但总体上，他喜欢这里，他甚至交到了过去从没有过的朋友。

他想过把这个神奇之处介绍给他的家人。但是他们看不见，甚至不相信他眼见为实的亲身经历，要请大师给他驱驱邪，治治疯病。他是那样孤独，被接纳的渴望甚至压过了一贯的乖巧，他出走了，再也没有回去。

一开始不想回去，后来……是再也回不去了。

他飞奔在似乎无边无际的长廊里，花园的景象依旧明媚，但他已经没有心思赏花了。他撞上了一个人，正是把他带到Maria的那一个。

“为什么！”他抓住那个人的衣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为什么我的家人看不见我？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看不见我？我消失不见了，我回不去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着。别害怕，那个人再次这样安慰他，你不是还有我们吗？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缺过吃，少过穿？这话的确太有道理，他无从反驳。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指缝溜走，即将消散不见。

现在他知道了，那东西名叫自由。但是自由和生存之间，他崇尚前者，却懦弱地选了后者。是啊，他一向是个懦夫，就连逃跑，也不敢留下光明正大的宣言。他回望被掩藏在云翳中的高塔，塔顶上的少女依旧在受难。

“这……不可能！”面前还是那一个人，还是那顶乌黑的斗篷，却黑压压的盖住了他的光亮。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橄榄枝呢？伊甸园呢？怎么对魔鬼下檄文的人，却同时在和魔鬼做交易？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难以置信。”那人安抚着他颤抖的背脊，“但你必须学会接受，这是必要的牺牲。”

“可……可是……”可是这不人道，他本来应该这样控诉的。为了更多人的平安，就怕一个无辜的灵魂献祭给玛丽苏么？他望向天边的那座高塔，光天化日之下，被束缚在塔顶的少女，身形清晰可见。

他记得少女被送上高塔时从无挣扎。不愧是BNW，培养的实验体麻木得完美，他听见上面的大人物如此赞叹。

只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人，叹了口气，与他们逆向而行。

大门就在那里，明明距离那样近，为什么这么久才知道逃出去呢？头上雪白的独角兽，正在月色下沉眠。他也有种错觉，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昏昏欲睡的一个梦。

他加入了他们，因为威逼，还是利诱？这些都不重要了，事实就是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所有抗争，成为了……他也不想的——不想有什么用呢？什么事情都做下了……他的双手再也不能干净，从他在那块黑板上写下谎话开始。还好，大家都知道那是美丽的泡沫，没人去戳破它，除了……她。

她现在能在哪里呢？她的身上带着谜，像天生的主角，一来就夺走了Maria的焦点。他触不到Maria的核心，当然也不知道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他只是喜欢等她来找他，喜欢听她抬杠似的追问Maria做得究竟对不对。

我们……做得对吗？当然是不对的，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争辩。他什么时候成了Maria的狂信徒？哦，不，他从没有信过这些！只是……只是……

只是，你明知道那是错的，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呢？

是……她？他揉了揉眼睛，没有人啊。是幻觉吧，那个傲然挺立的背影已经很久不出现了。对了，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不过也没有必要知道了，如果她需要一个称呼，那么就叫自己张三吧！

对呀，他是张三，普普通通的张三，谁都可以替代的张三；她叫林笙，永远特别的林笙，即使点头之交也让他心驰神往的林笙。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大门就在那里，他没受任何阻碍就走了出去。

夜晚真凉啊，是月光向大地在洒水吗？高塔上的女孩似乎也睡着了。

他被警告过出去的代价。波动已将他完全抹除，外面的人没一个能看见他，他买不到一口食物，也喝不到一口气，被活活困死将会是他的结局。

但他已不在意死亡，甚至心里有种隐秘的期待，带着思绪越发高亢。他在无人的街道上尽情奔跑，直到黑夜变成了白天，直到人声又开始鼎沸，直到他耗尽了体力只得在原地气喘吁吁。

他望向熙熙攘攘的人流，幸福地笑了。

人们一个个和他擦肩而过。有个女人脚步放缓，海蓝的双眸微微一怔。她看向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的方向，那里却是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的凉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