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源 第20章 雪夜

那是段向燃出国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已经快要八点钟，天气太冷，地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校园里没什么人，只剩祁泽煊站在长路的树下，像一尊高大的雕塑。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罗廷凛才慢悠悠的从校门那边过来。

罗廷凛在他面前站定，却下意识拉开一两米的距离。

他神色淡然地朝祁泽煊开口：“什么事？”

祁泽煊观察到他的动作，心里不免难过，他吸了吸鼻子，左手在羽绒服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白色的绒盒。

他伸出手，将绒盒递到罗廷凛面前，后者疑惑地接过，顺手打开查看内容物。

貌似是一条手链，中间的蓝宝石在路灯照射下闪闪发光。

罗廷凛只看了一眼，很快将盒盖扣回去，“这是做什么？”

“送你的。”祁泽煊生涩地开口。

“就只是为了这个？”罗廷凛语气里掺着些不耐烦，他把盒子递回去，“拿回去，我不要。”

祁泽煊却将手缩回了口袋里，摇摇头：“本来就是给你的，怎么处理随你吧。”

他听到罗廷凛嗤笑一声：“你真的很无聊，要为了这种事情叫我出来一趟。”

“只是几分钟，你也不愿意吗？”

“几分钟足够我在陆风衍面前表现许多。”罗廷凛说，“我原本可以直接去找他的，却要被你截一个胡。”

祁泽煊心底泛苦：“可你还是来了。”

“所以我没空和你多说，再见。”

罗廷凛走了，又是校门的方向，看来是不打算回宿舍，要去找陆风衍吧。

祁泽煊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变得冷了，他终于抬起脚决定离开，方向也是朝着校门去的，他并不想回宿舍。

上次争吵过后，他和罗廷凛再没见过一次面，联系方式也被拉黑，彻底断了来往。

今天这次邀约，还是麻烦席岁寒联络的。

冷静过后，祁泽煊有想过找罗廷凛好好聊聊，把自己的心意都表达清楚，上次那种情况太复杂了，他确实有点冲动，所以想要尽力补救一下。

可惜罗廷凛不给他这个机会，不愿再见他，不愿再和他说一句话，仿佛他是穷凶恶极的死刑犯，在罗廷凛的世界里就该处决。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祁泽煊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这样就算罗廷凛没能和陆风衍在一起，自己也没机会了吧。

学校附近有一个公园，平常人也不太多，想来雪天晚上应该又静又空旷，正好适合他缓解自己；祁泽煊便踩着厚厚的雪，慢慢朝那边走去。

冷风吹把他四肢有些麻木了，因此祁泽煊走的速度很慢；过没多久，他发现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越是靠近就越感到熟悉。

“……向燃？”

段向燃正在对面不远处，看到祁泽煊显然也很意外。

“你怎么会来这边？”祁泽煊问他。

印象里段向燃的比赛时间已经过了，按理说早该回山卉市继续上学。

段向燃笑了笑，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来找陆风衍的。”

该说是果然如此吗，祁泽煊也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天之后他们暂时没再联系，不过从罗廷凛和他的反应来看，二位都是失败的赌徒。

眼下，他们的心情看起来都很低落。

“一起走走吗？”

学校的位置本就比较偏僻，到了夜晚，公园里更是没有人，只有还在发亮的一盏盏路灯提供照明。

他们谁也没主动开口，一路沉默着，只是保持前进的动作。

公园里有一处大平台，很空旷，比步道的地势低，要从楼梯下去才能到达。二人走着走着便下到平台去，似乎只有那样开阔的地方，才能舒缓沉闷的心情。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开始只是薄薄的几片，却越来越有变大的趋势。

下雪时反而感觉不到冷，祁泽煊感到原本有些冻麻的四肢好像又热了起来，突然他想到冻死的人在死之前会出现幻觉，从而感到温暖，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是和那样差不多？

虽步调不快，但他们还是很快走到了这个平台的中心处，只是这时祁泽煊突然停下脚步，段向燃由于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疑惑抬起头时，对面也出现了两个身影。

楼梯是两边都有的，方向相对，祁泽煊他们走了一条，显然，那两人就是走了另外一条。

祁泽煊和段向燃站定在原地，影子拉得老长，他直直盯着那两人，口中呼出的白气不断盘旋升起，最终消散在飘落的雪花里。

四周只有两三盏灯，是这个平台的唯一光源。

他们看到罗廷凛和陆风衍从对面走来，不曾降低行进速度，直到已经在可以看清、听清对方的距离，才在二人面前站定。

沉默弥漫在四人之间，段向燃微微侧身而立，第一次显露逃避的神色。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祁泽煊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眼眶变得酸疼，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罗廷凛态度很坚定：“是的。”

他直视祁泽煊，丝毫不避讳一点。

段向燃原本想和陆风衍说点什么的，但眼前这个身影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陌生，最终，他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雪下的更大了，已经漫天飞舞，遍布整个世界，祁泽煊开始逐渐看不清罗廷凛的脸，就好像梦中的陌生人。

陆风衍心下一狠，牵着罗廷凛直接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步伐不快不慢，像是沉默的战书。

“你看，人生果然是需要机遇的。”

段向燃转过身，朝着已走远的背影喃喃。

“再见了，陆风衍。”

你说你会被主动的人感动，可我实在做不到，我只是一块闷木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祁泽煊没有转身，更没有回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冻死了，所以一动不能动，只在原地做冰雕；他隐约意识到这大概是他和罗廷凛的最后一面，或许多看几眼才是正确的，哪怕只是背影也好。

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死了。

·

又是梦。

头昏脑胀，罗廷凛从苏醒就感到气恼，这种感觉实在太差了，光是躺着都不舒坦。

他不是多梦的体质，但不知为何，从再次见到祁泽煊的那天开始，一直到发现祁泽煊生病，他做梦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只是单纯的往事，有时却是脱离出现实。

左手摸索着拿起手机，竟然已经十点三十七分了，还有好几通未接来电，罗廷凛原以为会是祁泽煊打的，马上起身给手机解锁，结果来电人显示通通都是房东阿姨。

燃起的激情顿时被冷水浇灭，罗廷凛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身体跟着弯下来。

不过他确实是有些痴心妄想了，祁泽煊怎么可能主动联系他？

罗廷凛又坐着清醒片刻，才把电话给房东阿姨拨回去。

“小罗啊，你可终于接电话喽！”

“抱歉阿姨……我早上有事在忙，没接到你的电话。”

“哎呀，不打紧不打紧。”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恼，“小罗啊，我这边就是提醒一下你，房子还有三天就要到期了，你可得提前收拾好哦。”

罗廷凛猛地怔住了。

今天是4月29日。

五月份他的房子到期，当时没有选择续租，是因为打算搬去和陆风衍同居的，原本这段时间他应该着手收拾行李，结果因为各种事情一直耽搁着，甚至被忘到脑后去。

可他现在已经不能搬去陆风衍那边了。

“小罗，小罗？喂？”

“阿，阿姨，我再续一个月不行吗？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找房子行不行？”罗廷凛回过神，顿时变得急切起来。

阿姨语气变得很遗憾，“不行啊，阿姨当时不是也和你说了，孙女长大了，我和老伴不方便再和儿子儿媳住一起，要搬回来。”

“本来年初就打算搬回来的，看你住的好，再说合同也没到期，所以想着到期了再说，这回真的不能再拖啦。”

罗廷凛咬紧下唇，思考着再讨价还价一下的可能，最终找不到，他只能焦虑回道一个“好”。

三天，他怎么可能找到一个新的住处？

他就是有钱，也得花对地方才算。

骨子里急躁的性格使得他心底涌起一股烦闷，狠狠地捶了一下被子。

他可千万不能回家，回去不仅会被爸妈关照，在这边的事情也没处理完，他不能再次招惹完祁泽煊又不管不顾地离开……

再说把祁泽煊治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他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突然，罗廷凛脑中闪现出一个想法。

既然他原本是打算和陆风衍去同居的，那把对象变成祁泽煊不是也可以吗？

如果祁泽煊愿意接受他，他就能经常待在对方身边，陪伴也好、补偿也好，做什么都很方便，简直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但问题就在于，祁泽煊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而且这还只是他为了好听才这么说，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完全没有可能。

“不管怎样先试试呢……一定多说几句好话哄他，记住了，罗廷凛！”他为了给自己打气，又是念叨又是用手拍脸颊，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

第一次电话，对方未接听。

第二次电话，对方依旧未接听。

第三次电话，对方挂断。

第四次电话，罗廷凛终于成功联络上人了。

“你到底想干嘛？”

祁泽煊的语气很是严肃，听得罗廷凛一颤。

“我不是故意的，是有事想和你商量。”罗廷凛故作小心翼翼，“听我说完好吗？”

不等祁泽煊回答，他立马接上话：“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本来是打算搬去和陆风衍住的，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房子合约就到三天后，我最近把这事忘了，这点时间不够我找房子的，所以……”

“能不能，先收留我一段时间？”

对面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安静到罗廷凛感觉心慌，甚至怀疑祁泽煊是不是把手机放在一边，自己干别的去了。

没有把握的事情做起来就是这么忧虑。

良久，祁泽煊终于开口：“你在搞笑吗？”

“我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把你放进我的家里？”祁泽煊质问他，“你是觉得我认为自己活的太腻歪了是吗？”

“你别生气！我知道这么做不好……”罗廷凛赶忙解释道，“就一个月，你给我点时间找新住处好吗？我找好了绝对不麻烦你。”

“不行。”

祁泽煊态度很坚定，显然是不想给自己招一个麻烦上门。

罗廷凛能理解他的想法，却不能配合：“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见到我，可我知道错了，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再怎样让步，祁泽煊那边也依旧不愿松口：“不可以，罗廷凛，我们不要再有交集了，我不想说第二次。”

对罗廷凛来说，只要祁泽煊没挂断电话，那就是有机会，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希望可以打动对方，但一直都没得到想要的答复。

“我，我可以给你做饭，打扫卫生也可以，房租也可以付你……”这次不等罗廷凛说完，祁泽煊及时打断他，“半个月。”

祁泽煊大抵是听累了，也听烦了。

“就半个月，找到住处之后马上离开。”

罗廷凛心中一喜，但半个月还不太足以达成他的目标，他想再讨价还价一下，祁泽煊却似乎早就料到这点，“再啰嗦就一周。”

“半个月！就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罗廷凛选择见好就收。

现在重要的是能先留在祁泽煊身边，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时间，只要慢慢相处下去，总会有延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