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静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然后不远处的一侧舞台上有个长发女人抱着吉他走了上去,抬腿坐上一边的高脚椅,手指试着拨弄了几下,然后弯下腰,舒缓的曲调缓慢流淌出来。
装在冰桶里的酒瓶拿出来的时候会带出些碎冰屑,空气里也是凉爽舒适的薄荷香气。
付萌推了推身边的许嘉宁,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吧台方向。
“酒吧的吧花来了。”
许嘉宁嘴里含着柠檬水的吸管,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灯光昏黄,没有看得太清。
付萌却亢奋起来:“真的是她,远看都那么好看,你看着身材,这气质。”
许嘉宁并不八卦,也对美色不感兴趣,但是她情商在线,付萌热心肠,好吃好玩的都记挂着自己,所以她也要给点面子。
她再一次看过去。
吧台位于酒吧入口处必经的地方,周围放了一圈高脚椅,原本空荡荡的位子现在已经坐满了人。
那些人热切的目光像是买了票来看明星的粉丝。
酒吧里面光线不明,却色彩斑斓。那个女孩穿着和旁边的调酒师们一样的酒吧制服,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她刚从后面出来,往盘起来的头发上扣上一顶印着酒吧logo 的棒球帽,穿在白衬衫外面的黑色西服马甲是修身款,身材纤细,特别是腰肢那一截,窄得不像话,但是视线向上,胸前的弧度也圆润饱满。
这时她一只手撑在吧台上,懒洋洋地和身边的人在交谈,脸色平淡,眼睛黑亮,嘴角的弧度却有点不屑和勉强。
一副不好靠近的模样。
付萌声音更激动了:“是我喜欢的长相,够有味道。就是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许嘉宁收回目光,以她对付萌的了解,淡淡回复:“可能长得好看的人在你眼中都有些相似之处?”
付萌被噎了一下,推了推她,小声说:“我不要面子的嘛。”
“不过……她是不是有点搞特殊呀?”许嘉宁自言自语道。
毕竟酒吧的调酒师也是一个服务性行业,受过岗前培训的人应该是看起来亲切友好的吧。
许嘉宁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会笑着端酒给顾客,反而更像是会淡笑着一啤酒瓶砸人脑袋上那种。
海湾的一项服务是可以点自己喜欢的调酒师到自己座位边当面表演花式调酒。
这个名叫阿晏的调酒师是这些天的热门人选。
付萌是花了点钱才请来的。
吧台前,经理走过去拍了拍调酒师的肩膀:“八号台的客人点了你,过去的时候脸色好点,是个有钱的,小费不会少。”
一般调酒师对这样的活都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个新来的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细看还有一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黑着脸的女孩走出吧台,单手推着放置酒瓶和工具的推车来到许嘉宁这一桌。
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她的脸。
圆眼,瞳孔向上,眼尾微微上翘,嘴唇饱满嫣红。五官立体精致,不同于一般人的平淡,这张脸过于精雕细琢,甚至有一些混血感。
但就是表情有些倦怠,眼底还有些青色。
来人稍微弯腰,有些敷衍地鞠了个躬:“各位尊敬的顾客,请问有什么需求?”
音色独特,嗓音是好听的,但是语气却是懒散的。
因为动作神态和语言反差过于强烈,许嘉宁甚至觉察到了一些讽刺。
而她身侧的几个人却完全不在意这些细节,愉悦地看着调酒师:“来一杯热带雨林吧。”
许嘉宁进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她对花式调酒还是知道一些的,以流畅华丽的技巧著称。
有时候最后调制而成的酒反而在其次,这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炫目的表演。
众人只见她拿起了推车上的调酒壶,然后往里面倒了两种不同颜色的酒。
合起来准备摇晃的时候,连许嘉宁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看。
然后……
颜色鲜艳的果酒散了到处都是。
许嘉宁:“……”
女孩被白色衬衫包裹的胳膊溅了不少的酒,明明是有些狼狈的模样,但是那人却完全不在意,甚至还不慌不忙地拿起调酒壶气定神闲地继续摇了起来。
许嘉宁有点佩服这个人过硬的心理素质。
后面摇晃的时候就比较中规中矩了,没有洒出来,但是和炫目没有半毛钱关系。
有点像老大爷出门遛弯不慌不忙从容悠闲的感觉。
许嘉宁突然觉得这个钱赚得过于容易,甚至有点涉嫌违反消费法了。
她撇了一眼旁边目光游走在女孩脸蛋和身材上的一群同学,花钱的人没意见,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付萌想要借机搭讪,所以就找了个话头。
“这杯热带雨林里有哪几种水果呀?”
调酒师原本就慢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说:“可能是芒果?也有可能是橙子。”
闻言,许嘉宁真的有点坐不住了,她犹豫着轻声问道:“你没看过说明书?”
这时候的酒吧里人声嘈杂,说话的声音小了,离得近都不一定能听见,但是调酒师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侧女孩子的提问。
她自然地侧头看了一眼。
许嘉宁面容寡淡的一张脸和这个背景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嗯,看过。”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许嘉宁刚想说,看过应该知道呀。
“忘了。”然后加了一句。
忘了?
语气过于理所应当,许嘉宁咽了咽口水,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旁边的付萌也起了点疑心:“那调出来的酒好喝吗?”
女孩:“尝尝不就知道了。”
许嘉宁这才意识到,这女孩出来卖的不是酒,是她的脸。
很快几个人面前就都摆了一杯泛着粉红色的鸡尾酒。完成任务的调酒师没有丝毫停留地转身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个人还挺高傲的。
然后大家目光一致地看着调好的酒。
付萌打破沉寂:“毕竟花了我不少的钱,你们给点面子,尝一口?”
许嘉宁身先士卒,抿了一小口,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淡然道:“没毒。”
大家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各自碰了杯。
其实就是各种果汁调和的味道,算不上多难喝,但是也的确不值这个价。
几个人玩了一会,没有到深夜就准备离开了,第二天还有早课,辅导员为了在院系评比中露脸,对出勤率抓得紧,如果被抓到了,还是有点惨。
出门结账的时候,付萌爽气地拍了拍胸脯:“这顿我请了。”
许嘉宁手上沾了点果汁,有点粘,她问了服务员洗手间的方向,自已一个人往里面走去。
提供给顾客使用的洗手间在酒吧深处,距离门口最近的吧台后面的员工洗手间,更小一些。
通道宽阔安静,走路的时候回声很大。
通风窗安装在墙壁最上方,头顶的几盏白炽灯显得有些暗,却没有酒吧如同油画一般的色块。
简单而又干净。
她洗好手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转弯处的墙角靠着一个人。
指尖夹了一根细长的烟,燃着猩红色,眼睛懒懒地垂落着,长发隐没在暗处。
黑色西服马甲已经脱下,白衬衫解了扣子,松松地罩在身上。
是刚才的那个调酒师。
许嘉宁的动作迟疑了一会,打量了那个人几眼,心里想着年纪轻轻却烟酒俱全,以后怎么得了。
她装作不认识地往外走。脚步声很快就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力。
女孩子只是短暂地抬了一下头,唇角往下,黑亮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情绪,然后自顾自转回了脑袋。
许嘉宁从她身边快速走过。
——
钟晏抽完一支烟,熟练地将烟头灭掉,离开的时候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刚回到吧台,突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相机拍照的“咔嚓”声。
钟晏不自觉地拧紧眉毛,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相机后面钱南一脸欠揍的模样。
“我们钟大小姐居然也有落魄到酒吧打工的一天,我得放大洗出来放我家客厅。”
钱南得意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相机。
钟晏扔掉自己手里的抹布,闲适地靠在一边,下巴微抬,衬衫上还有没有干透的酒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潦倒,但是脸上的骄傲却浑然天成。
她突然笑起来,有些不怀好意:“你该不是暗恋我吧,我对你可没意思。”
钱南像是听到了什么肮脏的话,立马呸了几口:“你这嘴积点德吧。”
钟晏和钱南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小时候的钟晏比男孩子还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和钱南一起爬树砸玻璃。
两个人青梅竹马相互打闹,是朋友,也更像是亲人。
玩笑过后,钱南在吧台前面找了个座位坐下,点了瓶啤酒。
钟晏有模有样地给他开了瓶盖,递到他前面。
钱南哪里有过这种待遇,从小到大他更像是钟晏的小跟班,一时间还有点受宠若惊。
他仰头喝了一口说:“你爸和你妈一见面就掐架,这次居然在对你的经济封锁上态度一致,说明你是真的惹怒他们了。”
钟晏没有忘记自己调酒师的身份,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掏出一张白手帕,拿起一边的高脚杯擦起来。
还挺像模像样的。
“要不我偷偷给你点。”钱南身子前倾,说道。
钱南和钟晏爷爷辈都是从军的,父亲这一辈,钟晏爸爸叛逆地从了商,混的风生水起,钱南家世代从军。从小到大,两个人完全不知道挣钱的艰难。
零花钱掏出来都是普通人干一年都挣不来的。
钟晏微微弯腰,盯着玻璃杯上的一点点痕迹擦了又擦,淡淡地说:“你没听我爸说,谁敢帮我,就让他父母断了谁的经济来源。”
她的朋友父辈都是交情很深的,管束孩子方面还是方向一致的。
而且钟晏并不想朝朋友伸手借钱,总觉有些跌份。
钱南有些退缩了,然后翘起二郎腿:“没事,真等你快饿死了,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钟晏抬头看他:“滚。”
“不过,阿晏,难怪你爸妈生气,你真的转专业了?当初你考上金融专业的时候的你爸爸可是在朋友面前得意好久。虽然他再婚又有了个女儿,不过还是一个小学生,以后的家业还得交到你手里,你学金融,不是正好。”
听到这话,钟晏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一脸的不屑。
钱南和钟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钟晏家里的那些破事,但是谁家不是一地鸡毛呢。
他不再多说,只是真比较好奇她转专业的事情。
钟晏终于擦好了一个高脚杯,随意地放回去后,她手肘抵在桌面上,托着一侧下巴说:“具体来说,不算是转专业。”
“那是什么?”
“金融专业的老师给我两个选择,退学和转专业?”说这话的时候钟晏像是在转述别人的事迹一般。
她问道:“是你,你怎么选?”
“当然是转专业。”
钟晏的声音理所应当,轻扯嘴角,笑容在光影下有点妩媚:“那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