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的夏天很长,江稚鱼暑假没找其他的兼职,只在吴溪的酒吧工作。
通常下班已经是凌晨一两点,海棠溪新街离她的学校不算近,之前租的房子在两者之间,距离酒吧和学校都不远。
但现在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对面,离酒吧就远了,吴溪知道后坚持要下班送她回家,说是太晚不安全,然后再自己一个人回店里喝酒。
江稚鱼不太想麻烦她,上车前总要推脱一番:“溪姐,我在路边扫个单车就骑回去了,你不用这么麻烦。”
吴溪弯腰盯着她,低领吊带下垂,露出白软一片:“鱼,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
“什么呀。”江稚鱼蒙蒙的。
“不要试图‘萌’混过关。”吴溪挑着细眉,细长的食指抬一下江稚鱼的下巴,“和你合租的可是个帅哥。你敢说你和他没什么?”
江稚鱼一愣,陈最的工作时间是正常的朝九晚五,通常她回家时他已经睡下,等第二天她醒来他又早已出门。
吴溪只是近几天送她回家,压根没和陈最碰到过。
可吴溪神神秘秘的,并不告诉她其中缘由,在夜色中戏谑地笑着:“就算你对他没什么,他对你绝对有些什么。我单纯的鱼,你可别被人家钓走了都还不知道给你的是什么鱼饵。”
江稚鱼更懵了,什么有什么没什么?
吴溪弯弯绕绕说了一大堆,她便想不起要拒绝吴溪送她回家,被吴溪推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还在想吴溪的话。
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等车子停在学校路边时她才收回思绪,下了车要往对面走,吴溪便趴在车窗边跟她飞吻说再见。
安静的街道,两人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带着委屈与震惊的“姐姐”。
她寻声看去,看到郁时白气冲冲往这边跑。
“我去!”吴溪一惊,火速踩下油门,逃之夭夭。
郁时白只追到了车尾气,恶狠狠地看向江稚鱼:“她男女不忌?”
“没有。”江稚鱼有些尴尬。
郁时白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勉强相信,又问起酒吧门口竖着的牌子:“你们店门口牌子上的白莲花男是指我?”
像是干坏事被戳穿,虽然是替吴溪背锅,但上面的字确实是她写的,江稚鱼犹豫地点点头。
郁时白更生气了,咬牙切齿,计较的内容却很刁钻:“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能实在是气极,没等江稚鱼的回答,他扔下一句“我明天就去把她店砸了!”就转身离开,翻墙进了学校。
“……”
这一晚上实在是有些云里雾里,江稚鱼气喘吁吁地爬楼梯的时候还觉得脑袋乱糟糟的,身体好像也乱糟糟的,很不舒服。
肚子隐隐传来疼痛,像下坠一般拉扯着,她抓着楼梯扶手停在空无一人的拐角处,等声控灯熄灭,黑暗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突然腿间一股暖流,疼痛感瞬间加剧,她几乎站不稳,蹲下身捂着肚子。
例假提前了。
江稚鱼想蹲着缓一会儿,很快额头就起一层薄汗,后颈的头发也湿黏在皮肤上。
她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道,和旁边住户门口的垃圾散发的酸臭味道交杂在一起,让她快要头晕目眩。
在她几乎要吐出来的时候,上一层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束光照下来。
照亮层层台阶和斑驳的水泥墙面。
“江稚鱼。”陈最的声音响起,跑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她,“怎么了?”
江稚鱼艰难地抬起头,一片眩晕里看清男生眼中的焦灼,她嘴唇都发白:“肚子疼。”
陈最眉头皱着,抱起已经汗湿的女生,爬完剩下两层楼。
回到家,要把人抱回房间时,女生抬手轻轻地扯了扯他胸前的衣服:“不去房间。”
高中住校后,江稚鱼对自己的地盘有着异常严重的洁癖,以至于宿舍她每天都要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
舍友乐见其成,有些人会不好意思地请她吃零食,有些人则习惯指使她。
江稚鱼从不拒绝,她只是不想再像睡了十几年的那个小柴房一样,破烂肮脏。
陈最只好把人放到沙发上,劝道:“躺着要舒服些。”
这时江稚鱼的洁癖还在作祟,气若游丝般开口:“那我先洗个澡。”
陈最几乎要生气,露出几分少年时期藏不住的戾气:“江稚鱼,想死我就不管你了。”
可女生实在执拗,苍白痛苦的脸看起来那样可怜,脸蛋睫毛都湿润,想起对方晚上即便回来再晚也要轻手轻脚洗个澡,他转头把人抱到自己床上。
然后翻出止疼药,倒杯水端进去,抱着人吞下,重新轻放回床上。
女生身体蜷缩着,唇间溢出一些细小的呻吟,眉头紧紧拧着,很难受的模样。
过一会儿声音变弱,呼吸也平缓下来。
躺着的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泡得久了,除去湿透,还有冷白的皮肤和无力的四肢。
陈最沉默看着她,像是看到了十七岁的江稚鱼。
他想起那晚的河,那根被火完整烧成灰烬的烟,还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江稚鱼。
那时临近新年,奶奶拉着他回到母亲长大的村子,他的妈妈就葬在那条河对面的大山里。
那个女人年轻时走出大山,在小县城里生下陈最,一生困于一地鸡毛的破碎家庭,等死后又回到大山。
奶奶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碗肉、厚厚一叠纸钱和捆起来几乎和手臂一样粗的供香。
走在前面念叨着:“你该去看看你妈妈了,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去看过她,她在地下都不安生!”
冬天天黑得早,晦暗里,陈最神色很淡,不出声。
等到了河边,他像往年一样不愿再往前一步,奶奶臭骂几句,一个人上了石桥。
也许他多年不跨过那条河就是为了在那一年遇到十七岁的江稚鱼,将她带回家。
此刻,时空仿佛变得扭曲混乱。
他和她好像在河边,又好像在拥挤的杂物间。
【“江稚鱼。”】
“江稚鱼。”
【“有地方去吗?”】
“不要再疼了。”
房间恢复安静,陈最走上前,在女生湿润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
江稚鱼两个多小时后就醒来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到房间的地板和水泥墙面,她看到铁架子和上面杂乱无规则的零件工具。
这是陈最的房间,和她的卧室比起来要小很多,此时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的腥气,和坚硬冷峻的风格相抵牾。
她坐起来,床尾放着一套她的干净衣服和两包夜用卫生巾。
蓦地,她觉得自己的脸变得和身体一样了,潮热泛滥。
江稚鱼从床上下来,又看到皱皱巴巴的床单上一片红色。
她几乎不敢多看一眼,随便抱起衣服和卫生巾就往卫生间跑,结果一踏出房间,沙发处便传来轻响,躺在上面手脚都伸展不开的男生翻了个身。
江稚鱼立马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进了卫生间。
她刚脱掉衣服打开热水准备洗澡,门被敲响,陈最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江稚鱼,站得住吗?”
站得住吗?
这是什么问题?
难不成她站不稳的话他就要进来帮她洗吗?
透过卫生间的镜子,江稚鱼发现自己脸颊通红,一直漫到耳根。
她停住脑补,回道:“没问题。”
“嗯,那你洗吧。”陈最模糊的身影映在门上,隐隐约约靠在外面,没有离开。
江稚鱼尽量忽略掉门外的影子,快速洗了个热水澡。
陈最给她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棉裙,是她前几天洗好没来得及收的。
陈最直接从阳台收下来放到床尾,没有进她的卧室。
狭小的卫生间里弥漫着湿热水汽,她擦干身体穿裙子时,脑袋里不知怎么浮现出陈最宽大手掌抓着这条白裙子的画面。
肚子依旧坠痛着,虽然可以忍受,但让她脑袋不太清醒。
江稚鱼这样为自己找借口。
从卫生间出去,陈最把吹风机插进沙发旁的插头,叫她:“过来。”
“等一下吹吧。”江稚鱼商量道,她惦记着被她弄脏的床单,“你去我房间睡吧,我先把衣服洗了。”
“不吹干对身体不好。”陈最的语气不容反驳。
江稚鱼只好坐到沙发上吹头发,一边吹一边盯着陈最的行动。
陈最去厨房热提前煮好的红糖水,陈最靠在餐桌旁刷手机,陈最进了卫生间,陈最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她脱下来的脏衣服。
陈最又进了自己房间,手里多出一条灰色床单。
江稚鱼立马站起身,脸憋得通红:“我来洗吧!”
吹风机躺在一旁,没来得及关,嗡嗡嗡地响在这个夜晚。
掩盖江稚鱼慌乱的脚步,她从陈最手里抢走衣服和床单,头也不回往阳台走,一股脑泡进冷水里。
过一会,客厅里吹风机的声音消失,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整个城市已经沉睡,月亮清冷明亮地挂在天上。
陈最的声音也轻缓:“江稚鱼,我没有怪你。”
江稚鱼看向他,他手里拿着一杯红糖水,又补充道:“这几天不准吃棒冰。”
陈最买了一冰箱的棒冰,江稚鱼每天至少要吃三根。
“……哦。”
洗完衣服,晾好后江稚鱼问:“你还有新的床单吗?”
陈最似乎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床单数量,而后回答:“没有。”
“我还有一条,你今晚将就用,我明天给你买一条新的。”
“好。”陈最点头。
江稚鱼房间的碎花床单是搬进来前陈最买的,她自己有一条黄色的,用了挺久洗得有些发白,她从衣柜里拿出来递给陈最,主动问:“要帮忙吗。”
“不用,你休息吧。”陈最接过,回了自己房间,他铺上,关掉灯平躺上去。
过一会儿又侧躺着,鼻尖能闻到淡淡的皂荚香,软和,不刺鼻。
下一秒他倏地起身,抓起桌子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回到阳台。
这时才有一丝凉气,他弓着身体,胳膊抵在栏杆上,一只手点燃打火机又松开,烟被咬在嘴里,不起白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