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天光闯进客栈时,尉影晰正扒拉着半开的房门,悄悄注视着转角处的房间,路过的店家茫然问他有什么需求,他也仅是用一句“随便看看”来含糊地遮掩自己的局促不安。
可他这随便看看的眼神却撷着三分做贼的心虚,七分望穿秋水的焦灼,而且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他根本不是漫无目的地环顾,而是恨不得把俩猫眼嵌在沐汀落的房门上,然后趁着沐汀落出门的刹那制造一场猫爷回村之前偶遇妖尊的大戏,顺道问一句妖尊昨夜是否还有未说完的话,同时再佯装云淡风轻地打听一番地囚谷的事。
明明一遍遍提醒过自己不要再明目张胆地掺和四象印的事,但每一次当那些回忆被捉摸不透的噩梦修饰的狰狞不堪时,尉影晰便失魂落魄地不想去分清梦境和现实,又或是他对某人的牵绊太难以割舍,以至于为了守住一份痴心的夙念,他甘愿执迷不悔地留在这些无始无终的梦魇里。
然而这次他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沐汀落,于是等客栈里来往的人多了些,他索性直接背起他随意收拾的行囊,随即踟蹰着步子朝沐汀落房门走去。
“听说了吗?虫族族长镜润将妖民做成妖傀,祸害民众,一些妖族已经随着妖尊赶往地囚谷应战了。”
“妖尊也去地囚谷了吗?可我怎么听说领战的是妖尊的徒弟呢?就是红衣服的那个,叫什么……沐汀落!对,就叫这名儿!”
“那你说妖尊呢?妖尊为什么不去?”
“谁知道呢,或许妖尊另外带一群妖族的人负责埋伏吧,反正能灭了虫族就是好事。”
“不过这段日子可不太平,实在不行先在行酒渡避避风头再走……”
“你说什么?!什么去地囚谷?”尉影晰不打招呼地揪住行过他身旁的一个住客的衣襟,着实让这两个喟叹日子难过的小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青天白日下,妖世也不太平。
“你说清楚些,什么领战,那些妖族不是明日之后才赴地囚谷吗?”
尉影晰似是没看到他面前小妖惶恐的模样,他急慌慌地追问,一颗心更是随着他们刚才谈及的言辞如被丢进了煎熬的烈火中。
突然被冒出来的疯子揪住衣领,那住客下意识地粗暴挣开,接着整了整衣襟,不耐烦地撂下一句:“什么明日,他们今日就已经赴谷了,这个时候应该正兵戈相向呢,你没看外面街市上都没有敢出来的妖民吗,谁都不知道结果如何,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生怕变天,所以只能躲着。”
另一住客战战兢兢地躲开尉影晰,然后一边拉着应声的小妖离开,一边压着声音谨慎提醒:“你跟他说这些做甚,这人跟个疯子一样,快走快走……”
“今日?……”肩上的行囊蓦地掉在了地上,尉影晰怔忪片刻后促然闯进了身后冷清的房间。
许是昨夜一场淋漓酣畅的大雨蒙蔽了他极好的听觉,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更不知道沐汀落临行之前是否又来过他的门前。但不论沐汀落昨夜传音的那番话算不算离别之言,此刻都不能平熄尉影晰燃燃愈烈的心火。
“客官客官……”被楼上的吵嚷声引来的店家见有人不顾形象地乱嚷乱闯,不由地挡住杵在门口的尉影晰,劝道,“您有什么不满,我们帮您解决,可别对无辜客官撒气,您需要什么,还是要找什么,我们……嗳!客官您去哪儿?!”
尉影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没想到沐汀落连入谷的日子都骗他,现下他没有咒法,周围又没有可供他驱使的车兽,他就算心急如焚,此时也只能无措地在奔走在长街上,继而暂且往渡口的方向跑去,试图寻一条敢出海的货船。
然而就在他险些因泥泞滑了一跤时,一熟稔的人影突然骋着一匹四角白鹿渐渐映在他迷茫的瞳眸中。
“师尊?”盖逍一看自己赶上了自个儿师尊回猫族休养的末班车,掩不住欢喜地挥手大喊,“师尊!”
尉影晰一惊,他呆愣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胖龟……屁股座下的灵鹿,顷刻间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忍不住迎了过去,然后热情地把他小胖徒弟从灵鹿上扶拽下来,接着二话不说,迫不及待地开始往灵鹿背上爬。
这白鹿他还认得,是当初差点把他颠散架的那只灵兽,只是当时他不理解沐汀落为何会莫名带他驾鹿狂奔,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不喜欢他与千夜谈天说笑吧。
“师尊师尊,这四角白鹿跑不了。”盖逍完全不懂尉影晰怎会对灵鹿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家师尊只是纯粹见了他高兴,才疯疯癫癫的手足无措。
还未爬上鹿背就被盖逍拽下来的尉影晰焦急地道:“我有急事,你先别挡路……”
“师尊要回鹿行镇买荷花饼对不对?”盖逍眯着眼睛笑笑,旋即掏出一袋吃食塞在了尉影晰手里,“这是师哥连夜让信鸟托信叮嘱我买的,是师尊喜欢的那家店里的荷花饼,还热乎呢,师尊快尝尝。”
不知是被丝丝缭绕的甜香收买了神思,还是记起了昨晚自己嚎哭时无意说出的搪塞言语,尉影晰目无余瑕地盯着纸袋里寸寸暖热的荷花饼,良久都走不出那些堆积在心底的熙攘往事。
“还有啊师尊,师哥说师尊身子抱恙,要去猫族休养,让我照顾好师尊,给师尊多做几顿红烧鱼,”盖逍说着,取下鹿角上挂着的两条鱼,乐呵呵地问,“师尊想不想今天晚上吃鱼呀?”
听到盖逍的话,尉影晰好不容易把自己从万般情衷的苦涩浪海中捞出来,他将那袋荷花饼牢牢贴在怀里,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紧接着红着眼眶盯视着盖逍,不容置喙地道:“我们去地囚谷。”
那两条鱼随着盖逍激灵了一下:“师师师……师尊,我们去地囚谷……”挨揍吗?
“凑热闹,”尉影晰翻上鹿背,伸手捞过盖逍手里的鱼,随手投进了一旁较深的水洼里,“我们去地囚谷凑热闹,晚上回来再吃红烧鱼!”
话音未落,还在原地纠结的盖逍便被尉影晰半拉半拽地扯上了鹿背,随即心驰神往地飙向地囚谷。
而随着四角白鹿风驰电掣的离开,一直跟在尉影晰身后的彪悍身影也霍然消失在了街巷间,整个街市上仅留下两条憋屈在水坑里的游荡的鱼……
地囚谷已被滂霈大雨颠沛得面目诡谲,如今战事一起,当即殄沌成一片擢发难数的凄凉枯骨相。
沐汀落料到镜润会利用白虎印对付一部分妖族,而且啸林城的妖族更是首当其冲,所以保险起见,攻入地囚谷的只能是辰微垣龟族一行和火熙阁鸟族,以千夜为首的部分妖族则置于谷口击杀妖兵,若镜润抛出白虎印便立即撤离,至于沧溟波水族因不善陆战,则负责等受白虎印威胁的妖族撤退时引水入谷,开通水路以助他们迅速撤出地囚谷。
不过镜润似是不在乎攻谷的妖族为数多少,他儇佻着神色扫过沐汀落周围,旋即想是有少许惊讶,禁不住挑了下眉头。他原以为妖尊既然还活着,那妖尊首徒定然是取血藤果的人,可如今沐汀落却好好地站在地囚谷,还替代那位尚无咒法可施展的妖尊领战众妖族,到底是他小瞧了身为神医蛇族后人的妖尊。
然而镜润或许至死都不会知道,这个不能让他小瞧的“妖尊”却不是什么得祖真传的神医,他只是自私地为了留住一人的红衣笑颜,所以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回这个人罢了。
不要命的猫大爷鹿不停蹄地赶到地囚谷口时,火翊鸟早已沉甸甸地将隐了身子,而漂浮在地囚谷中的妖魂残渣也已血染了天幕,浮浮沉沉间终是荒唐成无家可归的凌乱孤魂。
“师尊……”盖逍转悠着脑袋瞅了瞅周围,惊愕地问,“他们人呢?怎么没有人,只有这些……”消寂的妖魂……
盖逍咽了下口水,勉强压住他胸口的慌促,才不至于让剩下的一句“全军覆灭”脱口而出。
尉影晰没有应声,他从鹿背上跳下后,先杵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接着凭着自己上辈子入谷的记忆,谨慎地打量过貌似无波无澜的寂静深谷。
然而就在他将目光穿过这些妖魂灰烬,继而定格在茫然无依的暗谷深处时,其身侧突然蹿出一人,随即还不待他看清来人的面目,这人已经抬臂劈掌,骤然击向他后颈。
“师尊!”
盖逍难得反应快了一次,他见这人要伤他师尊,当即以冥盾护住尉影晰,令那劈下的一掌收不住地砸在了一个可与乌龟盖盖比拟的盾牌上。
紧接着便是一声真心实意地痛呼声。
尉影晰戒备地抄起他的搅屎棍,旋即回身一看,不由惊道:“……狼叔??”
盖逍随之一惊:“满大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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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猫大爷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