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疼疼你吧 第6章 两相误病子绝情

停虚自疫病中醒来已有半月，身上的病痛也已大好。潭寻深也已然不需日日出行，得空便守在停虚身边。停虚也不再多问，虽不知潭寻深在作何打算，但如今的日子总归算得上舒心，念及自己身上的蛊毒已经有了症状显现，他更是不想再费心力去计较潭寻深爱不爱的事了。两年，其实还有两年时间，只是停虚并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当前对自己如此态度的潭寻深能做到什么地步，真到自己死的那一天，潭寻深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今日一早，傅崖向潭寻深报说城内疫病已然大消，市井集市今日重开。当是时潭寻深正与停虚用着早膳，停虚听如此便起了念想。匆匆用完早膳后当下便打点起了出行装扮，想要赶上这个热闹。

潭寻深看着眼前人兴致盎然地忙活，心中思索万分。

尽管城中秩序现已大致恢复，但市井集市重开，必然人群骚乱，鱼龙混杂。虽然如今停虚的身子已无大碍，但潭寻深还是放心不下。

“停虚?”潭寻深犹豫着开口。

“嗯?”停虚手中的活没停，应了一句。

“锦安侯昨日差人送了些新鲜雪梨过来。”潭寻深走到停虚，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停虚的动作。

“梨?”停虚不解地看着潭寻深。

如今民间刚刚安定，集市交易尚未完全恢复，新鲜水果得来确实不易。但停虚不明白为何潭寻深现在如此突兀地谈及此事。

“嗯。是。呃……近来商讨时局颇费口舌，喉咙难免痒痛，我听说冰糖雪梨对此有效……只是我，不太会做…你能帮我吗？”潭寻深借口道。

“这样啊。那厨娘……”停虚本想说客栈厨娘应当能做，不必他亲自动手，可是转念一想，客栈厨娘操持许多，未必能做得细致:“好，那我们一起做吧。”

“好。”潭寻深喜道。

两个人进了厨房。潭寻深从灶台下取出一个竹筐，里面水灵灵地躺着几个又大又圆的梨。

停虚从里面挑了两个品相最好看的，正欲舀水清洗便被潭寻深接了过去。其后的每个步骤都是停虚说，潭寻深做。尽管潭寻深的动作并不娴熟，但却无比执着，直到停虚不得不上手。

其实也到了最后的步骤，只需停虚拿捏着量放入冰糖和枸杞。停虚取出糖罐，放糖时转头问偎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动作的男人:“你要吃甜些还是淡些?”

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不让停虚出去，如今看见停虚认真的模样，潭寻深心中难免有些惭愧，被停虚一问，方才回过神来:“啊……淡些。”

“嗯。”停虚酌量放入冰糖，盖上方才潭寻深切下的梨盖，给锅架上炉火，将梨放入锅蒸着。

“好了。等它蒸好便是。厨房闷热，我们出去等。”说着，停虚便往外走着，潭寻深也跟着出去。

两人缓步走着，停虚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是要出门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便回头和潭寻深说:“你在这等着吧。我去收拾东西。”说着就要走。

“等一下。”潭寻深慌忙拉住停虚的手腕，

“等蒸好，我们一起吃了再收拾也来得及。”说话间，拉着停虚的手没松。

停虚觉得今日的潭寻深有些奇怪，但还是和潭寻深一起走到院中老树下的竹椅上坐着等了。

约摸着快蒸好了，停虚起身向厨房走去，潭寻深起身打算跟上。

“庄主！”傅崖的声音带了丝慌张，潭寻深和停虚俱停下了脚步。

潭寻深见傅崖神色慌张地快步走到自己和停虚身前，心中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转头看见停虚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和傅崖，又想起停虚近几日的轻松愉悦的样子，忽然，他就不希望停虚再知晓任何一点不好的事情。待傅崖抱拳行礼后，不等傅崖开口，潭寻深先向停虚说:“你先去看一下冰糖雪梨好了没。我稍后就去。”

停虚一怔，眼眸闪烁后轻轻道了声好，便一个人向厨房走去。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叶子从头顶老树的枝丫上飘落，又摇摇曳曳地略过停虚的衣衫，落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被吹进花坛、地缝卡住不动了。停虚看着那几片被风抛弃的叶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本来停虚看傅崖面色慌张，想来是有什么紧要之事，正要询问便听见潭寻深让自己走，不由得心里一阵难受——潭寻深这是在支开自己。

是什么话?为什么自己不能听?

待停虚走远，潭寻深示意傅崖继续禀报。傅崖便开口道:“锦安侯急信，言边境寮族起反。邀庄主相助。”

潭寻深听完，面色可谓十分难看。

城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几日他已经吩咐傅崖打点行囊，准备回庄。回到古蔺山庄，便不用再担心停虚病情反复，也无需拘泥停虚行动。到时，总有时间将二人之间的误会好好解开，从此两人之间再无嫌隙，那时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自从停虚醒来，潭寻深就在心中盘算了无数次这些事。如今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可家国大义，江湖儿女怎能不顾。潭寻深想起师父曾与自己说过十几年前王都与寮族的一战，那一战，王都虽胜，但损失惨重，足足用了近五年才缓过元气。如今城内动乱刚刚平定，百废待兴。此时寮族侵边，王都岌岌可危……一番思索下，潭寻深清楚地知道，此战，自己非去不可。

“你先退下吧。传信锦安侯，我稍后速往。”说完潭寻深转身向厨房走去。他有话和停虚说。

“潭庄主！”一道清亮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潭寻深回头望去。只见默真勒了勒马绳，利落地翻身下马。

“默真大侠。”潭寻深已经猜到默真估计也是为寮族之事前来。

“潭庄主。寮族进犯，边境十万火急。还望潭庄主速速与我前去支援。”默真脚步匆匆走到潭寻深面前，脸上也是一番急色。

“你且先去，我稍后便……”

“耽搁不得了。潭庄主这便动身吧。边境百姓如今水深火热。”

潭寻深的话被卡在喉间。默真言语恳切，他难以推却。

“好。傅崖！”潭寻深喊住驾马正欲前往锦安侯府报信的傅崖。

“不用报信了。你且留下，送夫人回庄后再赶来。”说着，潭寻深让傅崖下马，自己翻身骑上。

“走吧。”默真也跨上自己的马。

“…好。”潭寻深扬起手中的马鞭，落下时回头看了眼身后。

马鞭落下，潭寻深与默真二人扬尘而去。

“啊……走了啊。”待停虚端着蒸好的冰糖雪梨走出厨房，看见的就是傅崖一人站在原地，随着扬起的一阵尘土疾驰而去的两匹马，两个人。

那一身黑衣的，停虚认得，是潭寻深。那一身白衣的，停虚也认识，是默真。

停虚端着冰糖雪梨看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出神——还真是……般配。想着，停虚苦笑出声。傅崖闻声回头看见停虚的模样，心中一惊，明明方才还有几分朝气的人，此时俨然枯枝败叶一般萎靡。

“夫人。边境寮族进犯，求援令十万火急，庄主不得已只得速速前往。庄主命我护送您回庄。”

边境战乱。为何不让我同往?为何一声道别都没有?果然还是觉得我无能，果然还是不告而别。是啊，果然只有默真才能与你并肩……

停虚不怨默真，他知道自己的师兄光明磊落。大概也不怪潭寻深，毕竟世间情爱，岂可强求。那他该怪谁呢？

他该怪谁呢？怪当年在天山上对潭寻深一见倾心?怪幽谷中草率答应与逍遥子的交易?怪不顾天下流言与潭寻深成亲?……可是再一一想去，从前所做种种，停虚都不曾后悔过。只是觉得可惜，只是觉得可怜……

想着，停虚心中一痛，喉间泛起一丝腥甜。念及傅崖在眼前，停虚硬是压下了那口血没有吐出来，而后将手中蒸好的冰糖雪梨递进嘴边，微微倾手，仰头喝了一口，混着那口血咽了下去。而后将手伸直，把那碗举在身侧，手指泄力，糖水倾洒，碗碟碎了一地。停虚听着瓷片撞击地面的碎裂声，觉得碎的不止是那瓷碗，洒在尘土里的不止是那糖水。

大概冰糖真的是放少了，这冰糖雪梨一点都不甜。停虚想。

“备马。启程。回庄。”

“驾！”潭寻深与默真驾马行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越往前越觉得心中难受，不由得手中用劲，待他反应过来，马已经被勒停了。默真询问他何事，他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何事。却忽然间调转了马头。

“诸位先行，潭某还有一事未完。做完后潭某必定快马加鞭追赶各位。”

他想起，那碗冰糖雪梨快好了。他想尝尝是否甘甜。就回去吃一口，吃一口便回来。

可是等他一路催马赶到客栈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破碎了一地的碗碟。客栈中已经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噢，这时潭寻深才明白，他不是想尝尝那碗冰糖雪梨，他只是想见见那个人，和那个人好好地道个别。

“停虚，你且先行回庄。我会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