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被叫到外面的时候我很高兴,这还是她头一次来我们班找我。
可她脸上没有笑容,像是心事重重。
“怎么了呀,张莎?”我担心地问她。
“对不起,凯凯……我要转学了,”她垂着眼,情绪很低落:“明天就走。”
满是黄土的操场上很吵,跳皮筋、踢键子还有砸沙包的学生们脸上都满是笑容,还有许多人在打闹追逐,但我心好像被攥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为什么呀!”我笨拙地开口:“不是说好了星期五一起去沙窝挖仓鼠的吗?”
“我家人要搬去很远的地方了,”她抬起头却偏着脸不看我:“我们分手吧!”我看到她手攥得紧紧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说不出话,眼睛一酸眼泪就掉下来。
她慌忙伸手想拉我,被我挣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跑着回到教室,趴在座位上哭了一整节自习课。
我红着眼睛回到家,家里冷冰冰的,我爸爸妈妈还在街上摆摊修自行车,要晚上八点才回来。
没心思写作业,缩在沙发里我难受得厉害,一想到下午的事我就忍不住流眼泪。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跟我提分手。
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听到敲门的声音,破门板被敲的声音很刺耳,我起身去打开门。
外面漆黑一片,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门前的灯光里打着旋儿,她站在外面,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棉帽子。
我就这么哀怨地看她,我多希望她是来告诉我她下午只是开了个玩笑。
“王凯,你别难过。”她眼睛很红,声音带着哭腔:“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我把这个给你。”她伸手捏住我的手,把一块石头似却温暖的东西放在我手上。
“喀!”那东西在我手上随着一声脆响碎成无数块,随即像无数粉尘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不顾我的惊诧,她抹了把眼泪:“努力活下来,答应我,一定不要死掉!”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闭住眼睛在我手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了风雪里。
我不知道她给我了什么东西,就这么痴痴在雪里站了很久,直到我爸爸妈妈回来,搂着满脸泪痕几乎冻僵的我一起回家。
我爸爸妈妈是下岗的工人,他们曾有过体面的工作,但现在,他们支着一个修自行车的路边小摊维持着我们家的生计。
他们起早贪黑的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我很少跟他们说话,对于我爸和我妈,除了亲切我更多的是畏惧。
我没告诉他们我失恋了,因为他们只会让我好好学习,根本不让我说任何跟自己成绩没关系的话题。
他们总是告诉我“要好好学习”,但他们连参加我家长会的时间都没有,上次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是班里倒数第三名,拿着成绩单回来要签字的时候被用皮带抽得几乎昏死过去,这学期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我干脆没跟他们说,自己随便签了个字交学校,我爸妈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我没钱,长得难看,个子矮,学习还差,我都不知道当初的张莎是看上我哪一点才当我女朋友。
现在好了,她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做了黏糊糊的面条给我和我爸吃,我吃了一点就没胃口了,自己就着昏黄的台灯写家庭作业,闭上眼睛全是张莎的模样。
她两根麻花辫,她笑起来露出牙齿的样子,我骑她自行车载她兜风的样子,她给我讲她看了什么有趣书时候的样子……
我问过她我俩会不会结婚,她跟我说我们会结婚的,还说要画一幅在未来她穿着婚纱嫁给我的画……
我没来得及看到那幅画完成的样子,她离开了,我们也不会有未来。
外面雪很大,厚厚下了一层,我恐怕再也没有办法忘记这个雪夜,忘记她转身走进风雪里头发被风吹起来的样子。
我妈注意到了我的反常,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问我学校过得怎么样,我只应付她说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
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写完作业以后习惯性翻开日记本,厚厚的日记本已经写过大半,密密麻麻全都是她的影子。
她送我日记本让我写日记,我说等我写完这一整本就送给她,这曾是在我犯懒不想写东西时候支持我写下日记的最大动力。
我捏着笔,在上头写:“今天,张莎和我分手了,她会去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她……”
合上日记本,我钻进木板床上的被窝,把自己缩成一团。
再也不用早起跑去她家巷口去等她一起上学,再也不用翻看那些故事书寻找笑话花心思背下来讲给她听,再也不会在文具盒里贴着她的课程表,等到她体育课的时候就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希望找到她的影子。
我自由了。
……
我没法忘记张莎跟我分手时送过我的礼物——那是块我碰触后就破碎消散的怪异石头。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它,我不明白它是什么东西,但我总是下意识觉得它让我产生了某种变化。
我开始莫名其妙喜欢闻泥土的味道,原本呛人的灰尘现在会让我感觉很亲切,我甚至喜欢手摁在地面土壤上面的触感,这让我这些天都非常困扰。
生活继续,我像以前一样上学放学、吃饭睡觉。
转眼间也就到了月底。
才十来天,先前一年多里养成的惯性总是让我做出一些在现在看来没有意义的行为,我还是会突然失落,但也不得不适应。
这天晚上是本月最后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很晚才吃力地写完作业,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我准备脱衣服睡觉。
没有月色,小小的窗户外漆黑一片,我抱着日记本躺到床上,用手抚摸它已经开始变旧的封面。
我真的就发了几秒的呆,但从发呆里惊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周围灰蒙蒙一片没有任何色彩,一扇厚重的石门不知什么时候就突兀地出现在我家里,可我连它什么时候出现都没意识到。
我吓了一跳,大声叫喊着爸爸妈妈,但我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周围一切东西仿佛都随着时光而凝固了,灰蒙蒙,我慌慌张张跳下床穿鞋子,挪动鞋子所费的力量比平常要多。
我想要去找我爸和我妈,可我发现我远离那扇诡异的石门时空气就仿佛变得粘稠,简直像是在胶水中游泳,连伸手去握着门把手都好像要耗费莫大的力量。
我慌张地往回退,我拿不准如果执意远离那扇门,我自己会不会也像其他东西一样凝固在这片灰蒙蒙的颜色里,再也不能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这石门真的吓到我了,我知道它在等待我走进去,可我不敢这么做。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空气里粘滞的感觉让我很难受,我焦躁地躲在石门边,我离它足够近,能看到石门上薄膜所显示出那片黑夜中的寂静树林。
我是在做梦吗?
我心慌意乱,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走进了石门,在跨过石门的一瞬间,我皮肤所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温度,身后的石门悄然合拢并消失在空气中。
时间恢复了流动,身后河水哗哗流淌,大晚上,我到了河边一片满地落叶的小树林里。
夜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敢在漆黑的树林里乱走,强忍着恐惧缩到一棵树底下,聚拢披霜的枯叶把自己半埋起来,抵挡夜间的冷风。
闭眼睛蜷缩着,夜里任何声音都让我心惊肉跳,我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在树叶里头哆嗦着,不敢发出声音,好在泥土的气息安抚着我,让我慢慢镇定下来。
这一夜格外漫长,早上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几乎被冻僵了,花好大劲才颤颤悠悠爬起身。
我分辨不出来周围的都是什么树,披白霜的橘红色落叶在树林里堆了厚厚一层,在我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林地不远处一座座有茅草屋顶的石头小屋依稀可见,像是个村庄。
如果这是梦,可真是个光怪陆离的梦。
因为我在另一棵树上看到了一只鸟,它叽叽喳喳叫几声,拍打着四个翅膀飞走了。
我揉了自己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尽量让自己镇定,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看到的蜿蜒小路走近村庄。
眼前的村子被绿树和远处的群山环绕着,无论外围低矮的石墙还是越过石墙看到的房屋都原始又落后,很难想象竟然还有人住在茅草铺盖屋顶的房子里。
而且那些房子真的非常低矮,以我的估算,多数斜屋顶的房子最高处都不到两米,许多房子的墙甚至不够一米高,我跑两步都能爬上屋顶。
村子里的狗最先发现了我,它小跑几步站在村口歪脑袋看我,我被那条脏兮兮的长毛大狗吓得不敢乱动。
很快,村里的村民也发现了我,他们的毛发蓬乱,长相非常怪异,如果不是他们身上样式极为简陋的衣服,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人类。
他们的衣服几乎就是麻绳缝合的布片,见到我以后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嘴里说得完全是我听不懂的话,我试着喊话跟他们沟通,还用了我蹩脚的英语,但都是鸡同鸭讲。
他们不是我所熟悉的中国人,跟电视里的外国人也全都不一样,我想不出自己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村子里的人看我更多的是好奇,他们像是从未见过我这样装束的人,冲我说话见我听不懂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我本能地尽量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这样就算他们图谋不轨,我也能拔腿就跑。
我高估了自己,我根本没胆量离开这个小村子去外面的野地里游荡,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在村子旁边逛了一整天,什么吃的都没找到,直到天越来越黑,河对岸林子深处传来野兽的怪叫声才吓得我慌不择路跑进村子里。
天气很冷,我肚子也饿了,不敢再出村庄,只能大着胆子去求助那些在我眼中跟野人没太大区别的村民。
我的样子跟他们很不一样,所以那些人很警惕盯着我,有的人甚至拿着农具跃跃欲试想要攻击我,吓得我浑身发抖。
我比较幸运,有个家里有两个小孩的男人好心收留了我,看我又冷又饿在冷风里哆哆嗦嗦,借我一块破烂但厚实的旧毯子让我裹着御寒,给我东西吃,还允许我住在他家房子边已经半废弃的谷仓。
那是一碗像土豆似的食物,酸涩粗糙难以下咽,但它是热的,我跟喝药一样皱着眉头闭眼把它吃下去,把脏兮兮的木碗还给那个给我端食物的小孩子。
至于这个半废弃的谷仓——它很小,大概一米多高,直径两米不到,只有三面石头和木片阻挡的墙还算坚固,歪扭的木栅栏门摇摇欲坠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扯下来,木棍和茅草屋顶已经多半朽坏,可以说是四处漏风。
漏风是漏风,但总比在外头要好,我晚上就裹着那条旧毯子缩在谷仓里哆哆嗦嗦入睡,身边有石块还有泥土让本来心神不宁的我感到些许安心。
我期盼着那扇门出现,期盼它带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送我回家,可早晨被寒风吹醒的时候我不得不接受现实,我不在梦里,而且也回不了家。
全文存稿。
无cp,主角跟周围伙伴只是朋友关系。
感谢阅读,跟随王凯一起在石门的对面生活,希望你会喜欢那个苍茫而辽阔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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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92年10月 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