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这颗很有年份的松树长得高耸粗壮,挡住了余添添看到那个人的视线。
所以,余添添她看不到,无声地来又无声地离开的那个人。
林能站在原地,从树后移开,角度变化,他出现在余添添视野里。
然后他笑嘻嘻地对余添添招了招手,余添添站起身时,他背后的景则,已经走到了那个早已于寒冬白雪之前枯萎荒芜的蔷薇墙前。
他彻底从这里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余添添晚了一步,又或许是他走早了一步。
她没能看到,他看向她时眷恋脆弱的目光。
他也没看到,她连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站起身看着这边。
但,那个人他赌赢了。
林能有些惊奇,笑容却无法抑制地布满了脸庞。
他还记得男人刚刚说话时的神情,那张永远精致没有情绪的五官镀着层光,黑发乌眸,清冷无暇,是漂亮到让人晃神,精致完美到不真实的长相。
“你觉得我会像过去一样放手吗?”景则唇边轻扬,弧度很浅,甚至毫无情绪的意味,“如你所言,我已经长大了。”
现在的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自私大人。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画地为牢没用的少年。
他的反应确实让林能有些意外。
这是这个所有人眼里得天独厚高高在上的少年,在成长为优秀的大人之后,第一次向外界露出自己的锋芒。
哪怕赌上一切也能淡然从容,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自大和太过。
或许是性子太过冷而寡淡,再加上相熟习惯对方那张女娲毕设的脸之后,导致林能都忘了。
眼前这个内外兼具,堪称完美的景家大少爷,其实是个天生就该闪闪发光的人。
优秀,完美,神子,天生的上位者。
这些标签在他身上没有人会觉得夸张和不适,因为他就是这样完美到不真实的人。
“怎么突然想开了?”林能没忍住问他。
“不是突然。”景则语气淡而执拗地纠正林能,“一直都没想过放手。”
对于余添添,他永远都想再争取一下,争取她的目光争取她的爱。
可能在所有人眼里,生在景家他做什么都会变得很简单轻松。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这个姓,他拥有了无尽的荣誉,但也失去了永远的自由和自我。
就比如他为了现在站在这里,其实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或珍贵或没用,他并不在意,失去一切又何妨,只要能站在这里站在她身边就好了。
“可能是当上法官,整天听着公正无私奉献的口号,我以为我已经可以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了。”
景则淡淡自嘲,日光耀眼温和,金色的碎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可他发现,在她面前,他永远没办法做个无私不求回报的好人。
他以为他可以像过去一样,只要她看着她,甚至不需要她只看他,只要她眼里有他就足够了。
但是,长大后的他,没能成为众人期许的那样无私伟大。
他被恶欲缠身,自甘堕落,贪得无厌。
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被她看着,这样的程度对他来说还不够。
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可以排在她前面,为了这些东西她可以一次次地放弃他。
如果是过去的景则,他会怎么做?
他会十分庆幸昨夜听到了她的话,如果听不到的话,可能他会永远不知道,原来他又一次束缚住了他的爱人。
原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会告诉她,他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他自己为自己选的,他很清醒他想要做什么、想要什么。
他也从来都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他只是无可避免地很自我厌弃,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能成为她的依靠。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拼命地想站的更高,好成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自由的靠山。
他却忘了,人是会越走越远的。
既然她已经做好决定,那他就当做没听到。
他会乖乖地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不会逾越不会拖累她困扰她。
在他这里,她永远是自由的重要的。
可现在的景则不会这样,他冷血自私,所以他不会就这样放走她。
他想要让她永远地看着他、记着他。
他不会阻拦她走自己的路,但他会把排在她前面的东西,全部清除掉。
然后让她心里眼里只有他,只看他。
他可以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力,前提是她真的想要放弃他。
景则看着不远处的背影,冷眸微软:“林能,我想自私一回,也想赌一把。”
只要她站起身,他就赢了。
只要她舍不得他,他就无憾了。
他很自私,已经放走了她一次,这次他不想放手了。
他可以放弃一切,唯独没法放下她。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她前面。
最好,是让她像他一样永远地记住他。
听了他的话,林能深感宽慰。
他欣慰眼前这个无私奉献,注定一生都将为他姓氏而活的人。
终于要自私一次。
但他知道,景则永远不会伤害余添添和束缚余添添。
过去是,现在更是。因为
——他爱她。
林能笑嘻嘻地对着男人眨眼:“自私没什么不好的,人都是自私的,人本就该自私点。小妹可能早就猜到了你不会放手,只是不死心想从我这边试一下。”
听到林能的话,景则微微恍神。
不死心吗?
他也不死心。
*
另一边,于喜安察觉到余添添看到林能后,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
哪怕是重新坐了下来,目光也会若有若无地扫向林能那边的方向。
因为心思不在这里,余添添没能及时注意到于喜安的反应。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林能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折回来,只有一种可能——
他来了。
还是不放弃吗?
余添添无力地垂下头,微微收紧五指。
长发遮掩,于喜安没法看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那双和那个人一样淡漠的眸子。
沉默许久,于喜安终于说出了她很早之前就想问出的话。
“余添添,我喜欢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
余添添抬起眼,将头发揽到耳后,她看到了一双像是没见过黑暗的眼睛。
于喜安的眼睛干净骄矜,是需要很多爱才能养出她身上的自信。
“我不知道我会喜欢他到什么时候,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永远,我只知道我喜欢他,而且其实俞礼没几个女生没喜欢过他。”
万事开头难。
直到说出口于喜安才发现其实很多事情,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就像她以为,她要永远带着这个秘密老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把这个她藏了很久很久的秘密,告诉一个她单方面认识许久的人。
“我们都知道他只喜欢你,那你呢?”于喜安有些紧张地盯着余添添,“听说你们要订婚了,余添添,你喜欢他吗?”
余添添看到于喜安她在问出这个问题时,紧紧攥着的双手,和无意识抿紧的唇。
余添添知道她来俞礼之前,俞礼其实是分圈子的,上位圈和下位圈,依靠家世以及能力划分,直到她这个特例。
分圈制度被新上任的校长废除,特优生正式走进俞礼这所绝对的贵族学校。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每个人都是独行者。
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眼前这个和她同龄的女人,她的世界一直都是充满阳光和美好的东西。
这样单纯直接的大人,是她父母她的家人和朋友用爱浇灌出的小孩。
余添添很难狠下心,把世界残忍的一面撕给她看,尽量用些干净美好的形容向她解释。
“怎么说呢?这样说可能会很冷血,他对我很重要,但我的人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
余添添说话时语速很慢,目光与她对视,认真且坦诚。
于喜安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让她羡慕嫉妒的女人,抛开大少爷喜欢的人这个头衔,她本身就足够亮眼坚定。
理智清醒,强大不屈,内核坚定又不失温柔和本心,从不依附别人,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向上爬。
被余添添那双坚韧,很有力量感的眼睛注视着,于喜安想起了贯穿她整个学生时代和现在工作的那枚校徽。
做野蛮生长的蔷薇,也要做天地翱翔的孤鹰。
“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忘恩负义,哪怕他曾一次次把我拉出泥潭,一次次救我于水火之中。”说到这里余添添微微停顿一下,又微笑着继续开口,“但就算没有他,哪怕再艰难,但我自己也绝对会像他一样,义不容辞地一次又一次拯救自己。”
明明余添添说着些冷漠无情的话,甚至如她自己所言称得上是忘恩负义。可于喜安丝毫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因为她大概能懂余添添。
她也很佩服余添添。
她在看她暗恋的人时,意外发现了余添添身上的光。
“我知道了。”
于喜安笃定地说着,带着点孩子气的骄傲:“哪怕你一直在说自己有多无情,就像你说的,哪怕没有他你也能自己站起来。”
“可你还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才要一遍遍地说着这些话,生怕自己心软回头。”
余添添哑然失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距离原因于喜安能清晰地看到余添添漆黑的眼睫,不密但很长,很符合她身上那股清冷疏离的感觉。
余添添语气轻松地笑望她:“被你发现了。”
她喜欢他。
于喜安得到她的答案后,没有想象中的失落,一直闷在心里的反而顺畅了不少。
“余添添,我不羡慕你了,更不会嫉妒你了。”
俞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余添添这个名。于喜安心里清楚,虽然那些出身金贵的小姐们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会嫉妒余添添的。
她摘了她们只能仰望远观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