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堤大坝已经完全看不出往日踪迹,乱石横七竖八,洪水过境后周围全是泥泞,虽然晒了几天,但到处仍旧是湿洼地,人坐在马上随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走得很慢。
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黄河边,当初驻堤坝的位置。祝颂与祝凌野翻身下了马,祝颂拿出当年报到工部的图纸一一细查。
粗粗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图纸上显示所有用料全是花岗石,账册上所记亦是如此,但现场却多是沙石,沙石松散,禁不起力道,被大水冲得稀烂。
祝颂弯腰捡起一块被冲烂的一块沙石,手一用力,沙石便碎成了粉末。
“此次水灾,死亡人数高达上万人,他们是怎么敢的?”
祝凌野跟在祝颂身边,语气同样愤恨,“洪水过来时官府曾下令让百姓以人驻墙,保护大坝。当天就死了上千人。”
祝颂眼中的火气更盛了,“他们是想瞒天过海,拿百姓的命来掩盖他们的罪恶。”
走了一圈,祝颂发现地面上有许多木楔子,没有弄懂这些木楔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于是他让祝凌野多捡了几个,准备回去问问当初施工的工匠。
站在破败大坝的边沿看黄河奔腾,声如战鼓,气势非凡,祝颂心里百感交集,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贪婪的人。
祝凌野捡了十几个木楔子,高声问道:“这些够不够?”
水声咆哮,祝颂并没有听到祝凌野的声音,祝凌野也不敢大喊,生怕吓到祝颂掉河里去了,他兜了一兜子木楔子沿着露出来的石块走到祝颂身边,有些惧怕,“哥。你别走那么近。”
祝颂转身看他,指挥道,“把你那些东西先放放,测测地基多深。”
祝凌野道:“他们不会连地基都敢乱来吧。”
祝颂也不确定,所以他要测。
测出来十二米,但图纸上标注地基得三十三米。
对于这个结果祝凌野不敢置信,又换了地方重新测了好几遍,终于才确定,真的只有十到十二米,十二米甚至是最深的。
祝凌野气得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翻来覆去只有一句,“畜生。”“简直畜生都不如。”
相比于祝凌野外露的火气,祝颂就显得镇静多了,“走,回去,调访当年施工的工人。”
祝凌野不太明白,“这都证据确凿了,还用去调访工人吗?”
耳边奔腾的黄河水声络绎不绝,激荡的水花散出雾气。祝颂站在雾气中,盛大的阳光穿云破雾来到他身前,在水雾中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证据确凿却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是。”
祝凌野重重的应了一声,他想也想得到,冀州的这些贪官这么大胆,那当年施工的工人受得委屈不可能少了,他们既然来调查此案,也合该给之前所遭遇到不公的工人们一个公道。
祝颂与祝凌野带着证据打道回府,结果在半道上遇到了坐着轿子匆匆而来的宋顺然和段征鸿。
泥路湿滑,连马都极其难走,更别说抬着轿子的人了,衙役们走得很仔细,但依然时不时会滑,宋顺然又催得急,一直在骂,“一群饭桶,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
声音很大,隔得老远都听得到,祝凌野听得火大,“就该把他扔泥地里,让他自己滚。”
祝颂侧头看了他一眼,“慎言。”
祝凌野不甘心的瞥瘪了嘴,到底还是没在说话了,他不把宋顺然放眼里,却没办法不把宋顺然的表弟肃王温奕放在眼里。
祝颂两兄弟不喜欢宋顺然,但宋顺然看到他俩可欢喜得很,热络的打招呼,“祝大人。”
祝凌野心里有气,根本没理他,一夹马腹急急走了,祝颂担心他摔了,就快速的与宋顺然点了头,算是打过招呼就急急追祝凌野去了。
“凌野。”
本来宋顺然就是奔他俩来的,见他俩走了,又吩咐衙役赶紧追了上去,但走路哪有骑马快,宋顺然又一直催,结果衙役一个脚滑,一群人齐刷刷的摔到地上。宋顺然从轿子里滚出来,又在泥地里滚了一大圈,最后撞到石头上才停了下来。
“哎哟。”“哎哟。”宋顺然一身的泥,撞到了腰,痛得一直嚎。
衙役们心知坏事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扶他,黄泥地本来就滑,走得人越多就越滑,一个人率先滑倒,重重的摔到了宋顺然身上,其他人手忙脚乱的去扶,结果一个接一个的摔倒,被压在最下面的宋顺然一声接一声。
“啊.”“啊..”“啊...”
到最后胸腔被压实已经喊都喊不出来了。
好在宋顺然人胖,虽然很惨,但除了腰痛之外没什么大问题,又一身泥的坐到轿子里,被一身泥的衙役抬回了衙门。
衙役们自知犯了错,一路上走得又稳又快,回到衙门的时候祝颂他们也才刚到不久。
祝颂与祝凌野也是一身泥,回到衙门先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调访工人,但是祝凌野还没洗完,于是祝颂先去办公厅等他,从院中穿过去时远远的就看到温奉玄坐在窗边,垂眸看着什么,神情专注,阳光落在他身上,漂亮又梦幻。
祝颂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温奉玄身上,以至于在门口还差点撞到了等他的宋顺然。
宋顺然来得匆忙,发丝都还在滴水,他身上有股很浓烈的熏香味道,祝颂嫌弃的后退了两步,“宋大人,借过。”
宋顺然玩笑般的说道:“不借,我是特意来找祝大人的。”
祝颂耐着性子问他,“何事?”
宋顺然也没跟他寒暄,直接说道:“我们同为圣上钦点,驻堤大坝的案子理应一同侦查。”
祝颂想都不用想就拒绝了,“宋大人此言差矣,宋大人负责的是赈灾,并不涉及此案。不过宋大人一来冀州就病了,灾情处理好的当天不就好了吗,怎么还不回京?”
宋顺然听出他话中的剜酸,本来今天他就生气,看到祝颂这么不识时务就更生气了,但他还是稍微控制了一下,“我与祝大人同朝为官,多个人多个帮手,祝大人何必拒绝?更何况我若上书陛下,陛下也定然会同意的。”
祝颂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那你就去找陛下。”
毫不客气的一句话将宋顺然的火气瞬间就点燃了,他冷哼了一声,直指屋内,“那他呢?他凭什么可以参与?就凭他长得好看?”
宋顺然人高马大的,又胖,往门前一站跟堵墙似的,把祝颂的视线全给挡完了,本来他只是阴阳两句,但现在脾气也上来了。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在说话之前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猪鼻子插俩大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没找你麻烦你就应该感天谢地了,你还来质问起我来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回京去陛下那哭着把错认了,不然等我回京,一天写三封奏折弹劾你。”
既然都撕破脸皮了,宋顺然也骂了起来,“我还要弹劾你呢,跟太子不清不楚的...”
‘砰’
宋顺然的脸瞬间就红了,祝颂捏着他的衣领,恶狠狠的盯着他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再让我听到你胡言乱语,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宋顺然被打得脸都偏了,他不敢置信的吐出一口血沫来,“祝颂,你有种,为了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病太子竟然敢打我,你简直不知死活。你信不信肃王殿下动动手指头,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祝颂嫌恶的甩开了他,语气不屑,“信,你赶紧让他捏死我。”
祝颂说完就绕开宋顺然往房内走去,但下一瞬袖子被拉住了,祝颂侧头不悦的看向那只胖手的主人。
“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宋顺然顶了顶腮帮子,“祝颂,刚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条件是你让我参与..”
祝颂连听他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了当的拒绝了他,“不可能。”说着就去推他,但宋顺然看着虚实际手劲大,祝颂一时竟然没有推动,这让祝颂极其不高兴,“放手。”
宋顺然没有理他,继续说了下去,“你要是想要温奉玄,我可以保证..”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祝颂用了全力,掌心都发麻,他甩了甩手腕,“宋顺然,闭上你的狗嘴,太子你也敢随意编排,放肆!”
短短一炷香,宋顺然被打两次了,他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大声吼道:“祝颂。”
祝颂用力一推,这次他用了全力,宋顺然踉跄着退了几步,“祝颂,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祝凌野洗完澡过来,看到宋顺然脸上左右俩印子,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哟,宋大人这是刚唱戏回来?顶着俩大红脸还这么神气呢。”
宋顺然气得鼻孔冒烟,指着他放狠话,“祝凌野,你也给我等着。”
“你们都给我等着。”
宋顺然放完狠话就走,但是腰又痛,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真跟唱戏似的,祝凌野见状笑得更畅快了,冷不丁的吼了一句。
“宋大人这唱的还是白蛇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