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之披在萧子政身上的那件披风是纯白的,领口上围了一圈白绒,倒把萧子政脸上的异样衬得更为明显了。
要是此时有束阳光能不偏不倚地照到小暴君的脸上,估计会更好看些。
顾衡之心里暗自嘀咕。
只可惜除了顾衡之,没有人胆敢正眼看看这一国之君脸颊上的艳色,就怕触怒天颜。
下人们只听得萧子政一声怒喝就吓破了胆儿,忙不迭地把萧子政御用的披风给拿来了,几个贴心懂得来事的太监端着各式的汤婆子和手炉脚炉两列站开,又端来了热腾的肉粥侍奉,谁也不敢问为何萧陛下的亵衣会在顾衡之手里。
“陛下,披风来了,奴婢为您换上。”
宫女来带萧子政面前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虽然她已经在苍龙殿里侍奉了三年了,但面对萧子政的时候,她不敢不谨小慎微。
萧子政的披风比顾衡之那件要厚实得多,也更显气派——
全黑的面料好似压城雷云,上面的纹饰也并非卯兔青牛等温良之徒,而是张开血盆大口的五爪金龙。
东乾以黑金为尊,素来只有萧帝和得到帝王恩赐者才能用这样的配色。
所以,宫女自然而然地以为萧子政是要把顾衡之的披风还回去。
哪曾想萧子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接着抓过披风,盖在了顾衡之的身上。
这样的事于东乾来讲很不合礼节,下人们内心猜着刚刚寝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却也不敢说话,毕竟满朝文武只有顾衡之敢在礼节上挑萧子政的刺。哦对,李将军也敢,但李将军主要是挑顾衡之的刺……
……
小暴君似乎有强迫症,把披风盖上去不说,还要左边扯扯,右边扯扯,扯了大半天都没有扯对称,最后似乎心里窝火,干脆潦草结尾,开始帮顾衡之系披风带子。
顾衡之能用生命感受到,萧子政真的不会照顾人——
先前给顾衡之盖十床被子差点把顾衡之压死,现在系披风带子的时候又紧得像是要给顾衡之上绞刑,险些把顾衡之勒死。
小暴君似乎只考虑到了不想让寒风钻到太傅的衣服里,却根本没有考虑过顾衡之还需要呼吸。
顾衡之内心吐血,但又怕惹萧子政不高兴,就没有直说,毕竟人家原本可是暴君,脾气那么暴躁,有这份想要照顾人的心,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不过,顾衡之不可能这么坐以待毙,他连忙握住了萧子政的手:“咳咳咳,陛下的手好凉,臣给陛下暖暖手。”
闻言,萧子政愣了愣,因为顾衡之的手比他的还凉。
顾衡之的本意当然不是帮萧子政暖手,他是想让萧子政停手。
不过虽然本意不是帮萧子政暖手,顾衡之仍旧很认真地搓着萧子政的手。
萧子政的手冻得跟冰块似的。
下意识的,顾衡之微微低下头,轻轻在萧子政冰凉的手心里哈了口热气,雾气升腾,总算让萧子政的手暖和些了。
等顾衡之做完这个动作,才忽然惊觉到不对劲,冷汗直冒——
嘶,小暴君会不会嫌弃他的口水。
顾衡之抬首看向萧子政,却见萧子政脸上的红色已经不是微红而是涨红了,耳朵尖上像是在冒烟,但总归没有嫌弃。
……
奇怪,有点热。
萧子政的身上冒了些热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口,肩膀上那朵从出生以来就不被待见,早就应该承受雨露,却一直没有动静的花也有些异样……
“釉彩,快把手炉拿过来。”保险起见,顾衡之选择转移话题,凭着对原著小说的记忆,顾衡之随便叫了个名字。
旁边的下人看着这两位主有汤婆子和手炉不用,却用这种原始的取暖方式,早不知道疑惑了多久了,连忙把手炉承了上来。
顾衡之果断地把手炉塞到萧子政手里,总算让萧子政的手空不出来了。
顾衡之松了一口气,他飞快地把萧子政系的结松开,然后自己重新系了一个——
真的,差点被萧子政勒死。
萧子政不是瞎子,他自然是看到了这一点。
“顾……”顾太傅这是嫌弃?
萧子政正想发火,暖呼呼的汤勺盛着羊肉汤就被顾衡之送到了萧子政嘴边。
“陛下快喝羊肉汤暖暖身子。”顾衡之笑道,话音儿也故意放软了些。
事实证明,小暴君需要人哄的——
“啊。”
萧子政乖乖张嘴。
这下好了,顾衡之把萧子政的嘴也堵住了。
顾衡之又喂了一勺,再来一勺。
萧子政咽了一口,再来一口。
萧子政被顾衡之灌得饱饱的。
顾衡之眼看着萧子政又想说话,于是连忙又舀了一大勺汤凑到萧子政嘴边。
萧子政偏过头,狠狠地瞪了顾衡之一眼。
刹那间,众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嗓子眼了。
只听萧子政冷着脸说道:
“赏。”
空气宁静了好久,好半天众人才如梦初醒:“谢主隆恩!”
“味道不错。”萧子政看着顾衡之道。
……
苍龙殿前,这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君一臣,立于门前,观苍苍白雪,远看倒也相配。
“陛下,时辰快到了,典狱司那边都准备妥当了。”侍卫上前弓身道,其实他也是冒着必死的决心来提醒萧子政的,毕竟自家陛下好像一点都不想走。
果不其然,侍卫话音刚落,萧子政龙颜小怒,犀利的目光直接把侍卫的心灵给刺穿了,眉宇间透着对朝务的腻烦。
“砰!”
萧子政还没有给出回答,仅仅是眼神就把旁边端着火炉的小太监给吓到了。
火炉里滚烫的炭火就朝着萧子政袭去。
萧子政反应极快,在炭火飞向顾衡之之前,就把那火炉子踢出了三里地远,但仍旧有火星子溅到了萧子政身上那件属于顾衡之的白披风上。
披风的白色绒面上出现了黑色的焦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顾衡之本来还美滋滋地想喂自己几口羊肉汤呢,然后,羊肉汤还没送到嘴里,他就见本来完好的火炉子,不知怎的就变成碎片飞了出去,然后有个小太监跪了下来。
顾衡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个火炉子是被萧子政给活生生踢碎的。
妈呀,徒脚踢……踢碎火炉?
没有人敢说话,萧陛下向来脾气不好,此时,能被轻松地赐死不连累九族,对于下人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小太监像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似的,认命地闭上眼然后跪了下来。
太监……太监……好像原著小说里也有个很重要的太监。
顾衡之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虽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个太监在原书中有什么样的作用,但是杀生太过,总是不好的。
原著中萧子政在被凌迟处死的时候举目无亲,要是他平时对宫女太监这些好一些,都不至于如此。
既然现在他是萧子政的老师,帮萧子政一把,应该也没有什么。
“把……”
“陛下,这羊肉汤真乃人间绝味,如果陛下不介意,能否让臣府里的厨子来研习一番?”顾衡之幽幽开口,笑盈盈地说道。
萧子政并不傻,他知道顾衡之在为小太监解围。
萧子政抬起手,捏住了顾衡之的下巴。
很用力,有些疼。
不知为何,可能是见过萧子政的真面目了,顾衡之不是很害怕,他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
在场所有人,可能也就顾衡之能笑得出来了。
顾太傅对礼节的执着,真是让人敬佩啊……
众人就没见过像顾衡之这样一点都不怕萧陛下的。
萧子政松开了手,然后,捏住了顾衡之头发丝上的雪片。
装作雪片粘在顾衡之头发丝上的系统一点都不敢动,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萧子政扔在了地上。
“走,去典狱司。”萧子政越过小太监,就连顾衡之都不理会了。
帝王的抬舆逐渐远去,众人却久久没有回过神——
就这么解决了?陛下没有生气?
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像很不适应脑袋还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这是生气了?
顾衡之“咕咚”一口把剩下来的羊肉汤给喝完了,羊肉片也吃了——
当皇帝简直太爽了,他都想住在皇宫里了,顾家的伙食哪里比得上萧子政这边的啊!
可惜晚上就要回去睡硬邦邦冷冰冰的床,吃些没什么肉的素菜了。
顾衡之都有点不想离开了。
“谢顾太傅,谢顾太傅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等萧子政走了,众人也都散了,那小太监单独留下来郑重地磕了个头。
“没事,你要感谢的应该是萧陛下。”顾衡之尝试在疑似关键人物的小太监面前在说说萧子政的好话,“要是陛下想杀你的话,就算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处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衡之问道,不忘初心。
听到顾衡之居然问自己的名字,那小太监怔了一下——
顾太傅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不近人情。
“奴的贱名怕辱了太傅的耳根清净。”小太监道。
“没事,你说。”顾衡之耐心地说道。
“小人名为荆阁。”小太监道。
荆阁?荆……
天,这家伙,不就是荆楼的义兄吗?
小说里的主角总是坎坷不断,在原书中荆楼是主角受的阴暗追求者之一。
小说中,荆阁被萧子政赐死,而小暴君记性又不好,忘记斩草除根了,荆楼为了给义兄复仇,入宫后逐渐取得萧·健忘·子政的信任,不,准确来说萧子政后期自觉强大逐渐轻敌,逼宫谋反时荆楼在萧子政身上下药,凌迟处死这个法子就是荆楼和主角团一起想出来的。
“好名字。”顾衡之礼貌性地说道,电视剧里的人物遇到人都说好名字。
顾衡之搜刮出全身上下的家当,找出了一点碎银子然后塞到了荆阁的手里。
“别怕,陛下其实很好说话的,你下去吧,不要记恨陛下。”顾衡之柔声道。
“谢大人!”荆阁感动地说道,“奴以后定当尽心服侍陛下。”
顾衡之点了点头,荆阁就下去了。
顾衡之疲惫看天:
小暴君啊小暴君,还不好好感谢你老师我。
把荆阁打发走后,顾衡之忍不住想。
但后知后觉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不是,他自身都难保,他是用什么立场帮萧子政收拾烂摊子?虽然他确实需要在萧子政手下讨生活,但是,萧子政的生死……
想了一会儿,顾衡之就不想了。
算了,那就等萧子政回来后,多压榨他一点……
咳,羊肉汤。
*
另一边,萧子政揉着太阳穴,他歪歪斜斜地坐在轿子内,漫不经心地拆开了一张小纸条。
事实证明,顾衡之还是太天真了。
皇宫之内怎么可能没有眼线。
萧子政手中的正记载着在他所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
“陛下方去,顾太傅独留荆阁,问其姓名,和颜悦色,后慷慨解囊取碎银予之。”
太傅给了一个太监赏赐。
萧子政回想了一下,试图找出登基以来顾衡之在礼节之外送给自己的献礼数量。
好像,是零。
这是什么感觉?
萧子政说不出,但是却觉得不是学生该对太傅产生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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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羊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