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邢墨雨和谭澈的流言纷纷扬扬传遍了半个年级。
邢墨雨头次发现这一现象是在十二月份的一个周日。十一月时锦阳一中刚考完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试,年级特别重视数学竞赛的教学,于是按照期中成绩挑挑拣拣抓了五十个学生组成了数学竞赛班,专挑星期天下午的返校学生进行教学。A班的学生自然在其中占了很大比重,但初高中学习的内容毕竟有差异,一中也不缺专挑数学偏科的一拖五战神,因此其他班的同学也来了不少——其中就包括邢墨雨一个现在就读于隔壁B班的初中同学,沈烨。
其实邢墨雨和沈烨一直没有同班缘分,能凑到一起是因为初三时重点初中开办培优,班级相距甚远的两人阴差阳错成了培优搭子,初三一年时不时就会互帮互助聊聊学习。邢墨雨这个人稍稍有些以自我为中心,一旦有人打扰到他学习就会黑脸,因此理解他学习心态的沈烨是他为数不多到现在还能说得上话的初中同学之一。
因此,进入竞赛班后邢墨雨自然而然又和沈烨坐到了一起。但两人不在同班凑到一起就是学没什么时间聊八卦,因此邢墨雨一直以为,沈烨对他和谭澈的事情一无所知。
“终于下课了,快走快走陪我去拿书,上节课手上没书慌死我了。”第一节竞赛培训一下课,沈烨就戳了戳坐一旁刚合上笔帽的人,“学一个多小时了出去转转,我快闷死了。”
拗不过朋友,邢墨雨跟着他走上了通往AB班所在楼层的楼梯。谭澈这个时间习惯性请假在家,因此沈烨进班后邢墨雨就百无聊赖地靠在B班门前走廊的栏杆边等。靠着靠着一个熟悉的名字飘入了他耳内,邢墨雨于是集中注意力向那边看了过去。
“哎哟你听说A班那个谭澈搞男同的事没?天呐天呐天呐我居然见到活的男同了!”
“你不是实验的吧?他初中时候就这样,长着张清纯脸其实玩的贼花。我跟你讲别以为现实里这些gay有多好,你们这些喜欢看小说的就是天真,心里对现实没点数。他一天换个top,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迎面走来的是一对刚接水回来的B班女生。这个年纪很多女生因为平常看的小说会对男同性恋相关的话题感到非常兴奋,两人走到教室门口还没聊够,索性靠着栏杆讲了起来。
“但不是听说他在跟他们班那个学霸搞吗?那个学霸叫什么,好像叫什么邢……”
“哦邢墨雨啊,有所耳闻但没见过真人。我A班的同学说他每天不是给谭澈当舔狗就是在教室卷,没事根本不出来。高一就这样,也不知道到时候是想考鸿大还是考华庆。”那个后开口的女生说话有些刻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嘲讽,显然不知道邢墨雨本人就站在她们旁边。听到这段话邢墨雨的脑袋瞬间一懵——不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学嘲讽他的努力,而是因为她前面那一句“给谭澈当舔狗”。
“什么意思,谭澈不喜欢他?”对面女生显然也提取到了这一关键词。大多数学生还是对成绩好的同学有比较强的敬畏之心,因此那女生闻言不由有些失落。
“谭澈可看不上这种死读书的。”刻薄女生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有个哥们是他前男友,谭澈这人拜金,邢墨雨那种只会考考试的小穷舔狗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对面女生闻言微微皱眉,邢墨雨心头亦是一惊。沈烨大概是找不到书在翻箱倒柜,半天不肯出来。于是这被说得一文不值的当事人站在栏杆边,旁听了大段像刀子一样刺在他心上的话。
“说是那个大学霸天天巴着给谭澈讲题,讲着讲着知道谭澈有钱就想爬床野鸡变凤凰。他天天给谭澈写些幼稚的小作文送些愚蠢的小礼物,真以为谭澈看得上每天超市里十块钱一瓶的橙汁啊。”刻薄女生越说越起劲,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哦对,前段时间谭澈重感冒,大学霸天天缠着谭澈烦,送药就算了还要贴个便签写点东西。谭澈这段时间被他烦得够呛,问题在一个班躲又躲不开。他说他现在特别希望赶紧到高二去学文。”
随着那女生的语气愈发尖酸刻薄,邢墨雨的心也愈发下沉。情书、橙汁、感冒药、小便签都是他追求谭澈时候真实做过的事,被拿出来讲也无可厚非,但他万万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反馈。就在这时对面女生满脸不信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于是,刻薄女生的下一段回复狠狠将邢墨雨已然半死的灵魂捅了个对穿:
“之前出去喝酒时候谭澈自己说的啊。他说他们班那个年级第二天天跟狗一样缠着他舔想骗他钱玩阶级跨越,干的事简直蠢得要命。”
两句话,如五雷轰顶。
话到此处,对面女生实在看不下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A班后门,提醒了一句还是别这样说同学坏话比较好。刻薄女生又嗤笑一声但还是闭了嘴,可是这两句话已然如毒蛇般爬进邢墨雨的身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肺,让他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
为什么?谭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真的没有想利用谭澈,他真的只是喜欢他。
自己明明只是想把所知道的最好的都给他,为什么会收到这种评价?
不,不对。这个同学看上去对谭澈很有意见,她说的不一定对……
“老邢?你发什么呆?”正出神间,沈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二十分钟的周日课间已然过去大半后,沈烨终于在书箱的某个角落里翻到了他要的资料,走出教室后却看见好友脸色煞白地看着两个同学一动不动,赶忙上前关心道。
听到沈烨喊出的称呼,那喜欢背后说人的刻薄女生短暂一愣,随即将一个不怀好意的探寻目光投了过去。邢墨雨与她的目光直直相对,又收获了一个满是蔑视的挑眉。
“没什么,走吧。”换在平常,以邢墨雨的脾性定要和这刻薄女生大战一场。但此时的他心里一团乱麻,满脑子只有谭澈对他骗钱爬床的评价,压根无暇他顾,带着攻击性回视了一眼就匆匆拉过沈烨,转身下竞赛班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脸色那么差。”在楼梯间无人经过的拐角,沈烨一把抓住一言不发只顾着向前走的邢墨雨,逼他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下课的时候还好好的,是在我们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面对关心自己的好友,邢墨雨在被悲哀裹挟的思绪里勉强理出一条线,再开口时嗓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沈烨,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谭澈?”出乎他的意料,沈烨一下就猜到他要出柜。
这下邢墨雨再次失语,满脸震惊看向不知为何什么都知道的好友。沈烨迅速意识到自己直接说出谭澈这个名字好像有些不礼貌。其实邢墨雨追谭澈追得相当大胆且明显,周围班里都多少有点风声。但显然自己这学习搭子没什么经验对此一无所知,再加上他现在实在心神不定,于是沈烨想了想,先摆明立场道:
“有次班里聊起来我不小心听到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恐同。”
邢墨雨垂下眼点了点头。在那一瞬间沈烨产生了一种错觉,就是他这身高将近一米八五的朋友整个人快要垮掉了。
“你……你是怎么听到的?”
回想起另一位当事人来B班时的一些言行,沈烨首先觉得难以启齿。但看到邢墨雨实在难过,斟酌许久后,沈烨还是选择避重就轻,委婉说道:
“有次谭澈来我们班找他朋友时候说的。后来班里也有人聊过一点。”
“谭澈怎么说我的?”邢墨雨突然追问。他想弄明白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沈烨再次沉默。像是过了半个世纪,直到竞赛班的预备铃在耳边响起,他才艰难而低声地开了口:“他……他把你说得很不堪。”
于是,那天接下来的事,邢墨雨统统不记得了。
他只依稀知道沈烨看到他不知怎么听着听着就掉了眼泪后急忙想办法安慰他,在他勉强平复心情后提出给他请假让他回班休息。好像是因为那天下午的A班恰好是柳珺守自习吧,总而言之他还是选择了坚持上课。后来沈烨找竞赛老师阐述了他们迟到的理由,老师也并没有如何追责。但那天的后半节课,邢墨雨几乎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他知道,沈烨是他的好友,沈烨不会骗他。
他听到的流言不假。他最喜欢的人,在背后拼命地侮辱他,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他把所有真心都给了谭澈,谭澈却只想折断他骄傲的翅膀,让他跌落尘埃,卑微到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