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慕风沉默了好久,这才开口:“哥,你真的是‘安纳托利亚’吗?”
“你觉得呢?”大堂里有些冷,我把衣服穿了回去,接着说,“你见过这样的纹身吗?”
慕风摇摇头,双颊微红:“没有,安纳托利亚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甚至没有出生。”
随后接着说:“不过他背后的玫瑰花纹身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也有纹身,实在诡异。”穿上外袍,随后接着说:“罢了,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
……
时间过得很快,我在这两天里安排了一下阿依古丽那里的事情,随后就准备去赴宴了。
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什么。
我叫堂中的兄弟们暗中守在外面,丝毫不害怕他们动手围剿我。
唯一奇怪的就是慕风不见了。
我想着他或许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也就没有多思考。
很快就到了宫中,早就有人在外面等着我,一路领着我进去。
中原王朝跟我们那里的布局不同了许多,朱红色的砖瓦,房屋林立,随处都是守卫的士兵和洒扫的宫人。
一路往内走,宫人一直往前。
我感觉已经到了皇宫深处。
尽是高高的城墙,步入其中几乎要迷失了方向。
手不自觉地搭在腰边的佩剑上。
出于武者的本能,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恐怖的危机感。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面前豁然开朗了起来,那似乎是一个花园,连地面都是种满了花草,任凭人踩在上面,丝毫都不心疼。
周围的花也是种类丰富,多色的花草融汇在一起,竞相开放着,令人目不暇接。
与我所见到的乱世截然不同。
宴席已经摆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宫人往中间的大桌子上摆上吃食。
我也不认得那都是什么,似乎他们的饮食习惯跟我们截然不同。
堂中虽然有西域人也有中原人,甚至还有苗疆来的,但是同样的厨师也都会做各种地方的饭,到时挑自己喜欢的吃就好。
也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们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那桌子上铺着洁白的桌布,白色本来就不好洗,我看等这次吃完桌布直接扔了好了。
方形的桌子正前方坐了一个人。
我发誓那绝对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着一袭紫色的衣袍,宽袍大袖,蓝色镶边,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漂亮的花纹,头戴一顶镶嵌五色宝石的发冠,很正式的感觉。
约莫有二十余岁的样子,年龄应该和我不差多少,面庞俊美得有些刻薄了,漆黑的眼眸鹰隼一般锐利,有种皇家子弟独有的野心与抱负。
眉宇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跟慕风有最少六分相似,而那几分不像主要还是因为气质的不同,以及慕风年龄尚小,没有他那样锋利的轮廓。
宫人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我也是丝毫不客气。
他让我坐我就坐,能咋样!
“你就是聚义堂堂主,念初是吗?”他抬眼看我,那双眼中审视的意味一览无余。
他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与慕风大相径庭。
低低一笑,抱拳开口:“公主殿下生得倒是很有威慑力。”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男人,想要给我下马威,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也是轻轻笑着,丝毫不恼,藏住眼底那狠厉之后他跟慕风看上去更是像了几分:“堂主的眼神似乎不是很好,我是男人。”
“男人?”我单手支腮,抬眼看他,毫不客气地和他对视,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样,“我来这里赴和公主殿下的约定,这时也只见到你一人,那你想当然的就应该是公主殿下才对。”
反正这时候公主还没来,这个人看上去还有点有趣,最重要他跟慕风长得像,容易带给我好感,那就先跟他唠嗑两句,又不差什么:“而且,男人女人什么的,也不过就是有没有那东西的区别而已,外表上如何能看出来?”
只要不提要拉拢我什么的,我们就能友好交流。
他哈哈笑着坐直了身子,漆黑的眼眸中尽是笑意:“你倒是有趣,怪不得小妹会喜欢你。”
轻轻挑眉,我接着与他对视,那双眼跟慕风很像,但慕风是天生的商人,那双眼中总也冒着精光,就像随时都要冒出来什么坏点子那样。
他双眼中的狠厉却像极了皇子。
“说笑了,我与公主殿下素未谋面,谈何喜欢?”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凑到唇边似乎要喝,但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默默地放下了:“素未谋面便能叫我的小妹芳心暗许,不更加说明堂主的魅力吗?”
顿了顿,接着说:“你对我小妹有什么想法没?”
我摇摇头,开口:“既是连见都没见过,又说什么想法?”
随后接着说:“更何况,公主金枝玉叶,鄙人不过一介粗人,刀尖饮血,如何配得上公主?”
“你还谦虚上了?”他嘴角上扬,又端起手边的酒杯,这次也只是在指尖玩弄着,不去喝,“小妹可是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哪里不好了?我看着不错。”
“多谢殿下抬爱了。”我抬眼看他,他也在看我。
不是我说,真没必要对我恶意这么大,我还真不会跟他小妹产生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他和慕风的样貌这样相像,我很难不多想。
但也解释得通,如果慕风要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话,那跟那公主肯定也有关系,那日说有个女孩喜欢我,又那样希望我来赴约,也就都说得清楚了。
不过,慕风才十八,他妹妹的话……十五?
那样一个小孩,我就是再畜生也下不去手。
“我叫拓跋裕景,字凌烟,很高兴认识你。”拓跋裕景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念初。”
终于是报上姓名了,我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太监又细又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维,等到再去捕捉时却早就不见了影踪。
“公主殿下到——”
下意识偏头看去,呼吸一滞。
那女人真是漂亮,皮肤白皙漂亮,在阳光之下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黑亮的眼眸仿佛汇聚的万千星辰,眉眼弯弯,鼻子很翘,嘴唇红润,就像是涂了脂粉那样,微微笑着时嘴边那对浅浅的酒窝实在好看。
头戴金色的步摇,一步一晃,泛起圈圈涟漪,身着一袭粉色的衣裳,上下衣相连,袖口宽大,绣着漂亮的云彩,裙摆层层叠叠,更是别样的好看。
春寒料峭,本就怕冷的像猫儿一样的她穿得不薄,但并不臃肿,只是平添华贵。
她缓步向着这边走来。
慕风啊……你……其实可以直说的。
下意识站起身来,呢喃开口:“慕风……”
她对着我尴尬一笑,回答:“哥,等下给你解释。”
微微颔首。
我怎么就没有发觉,原先还以为她就是生得瘦小了些,以为发育稍稍缓慢,但却没有质疑过她的性别。
哪里有什么其他人,分明就是她。
看到坐在我对面已经站起来的拓跋裕景,她气鼓鼓地几步走了过去:“二哥,你怎么来了!”伸手扯他的衣袖,那只手的手指也是青葱一样白嫩漂亮。
拓跋裕景先前跟我交谈时的刀光剑影荡然无存,连连后退几步,看来也是领教过慕风不可思议的手劲的:“我……我来看看我未来的妹夫,没毛病啊!”
“少胡说!”慕风白皙的面庞泛起红晕来,抬腿去踹拓跋裕景,“他……他都还不愿意呢。”
拓跋裕景也是后退好几步就躲:“你这么凶,男人不喜欢的。”
这么说着,绕了个弯绕到我的背后去,双手握着我的肩膀,开口:“有我妹夫保护我,我不怕你。”
我嘿嘿一笑,举起双手来,做一个投降的姿势:“我没说话啊!”
“喂,不要这么不仗义啊,好歹未来你还得随他唤我一声二哥。”拓跋裕景伸手晃了晃我的肩膀,笑嘻嘻地开口,“来,叫一声好听的二哥。”
我无奈耸肩:“我都还没答应呢。”
我承认我跟慕风关系不错,但还到不了说是要结婚的地步。
更何况,我确实不愿意再跟皇室扯上关系了。
听到这话,慕风双眸的眼圈微红,垂下眼眸来,轻声开口:“知道了。”
“你这男人,真是一点情商没有。”身后的拓跋裕景在我腰上掐了一把,语气听上去颇为不忿,“女孩家都要哭了,还不去安慰。”说着,就动手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差点扑地上去。
他手劲也不小,我疼得一咧嘴,几步走过去:“慕风……我……”
发现她是女孩之后,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那什么……你别着急哭……我……”
“哥,你那天说的话作数吗?”她抬眼看我,黑亮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在阳光之下就更是明显。
“哈?”伸手挠头,我一天跟他说多少句话,哪里记得住说过什么,“什么话?”
“假如我是女孩,你会考虑我……”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当场炸裂。
怕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开玩笑胡乱说的。
她怎么就当真了。
我抿唇沉默。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期待真的让我不敢直视。
我太久不说话了,眼睁睁看着她眼中的光亮逐渐暗了下去,垂眸开口:“算了……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那样。
“你这男人……怎么这样……”身后的拓跋裕景开口,声音中满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人家姑娘家都主动了,怎么还这么不解风情。”
我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摇头开口:“慕风,不是我不解风情,也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就不会给你什么虚假的承诺。”
顿了顿,接着说:“虚伪的誓言只会给你更大的伤害。”
“女孩家,我舍不得欺负。”我说着,转身要离开。
如果这场宴席就是为了向我表白的话,那我也收到了,如今也拒绝了,倒不如起身离开,让她自己缓缓。
“哥,你等一下。”慕风开口叫住了我,我回身看她,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着,眉眼弯弯,遮住了眼底的悲伤,“饭都备下了,吃了再走吧,要不然就都浪费了。”
“嗯。”
我人刚坐下,一旁看着的拓跋裕景几步走到我的面前,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一个酒杯,开口:“念初,你既然不愿跟我小妹,那帮我夺嫡如何?”
顿了顿,接着说:“你帮了我,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开口,我拓跋裕景万死不辞。”
端起酒杯,开口:“喝了这杯,加入我的阵营。”
“二哥……不要!”刚刚坐下的慕风“唰”得站起身来,漆黑的瞳孔猛地放大。
低低笑了笑,我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当着他的面把酒水倒在地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变得难看的脸色,松手,任凭金属的酒杯落到地上,沾满泥土:“我拒绝。”
随后转身离开。
“你疯了啊……二哥,我说了……他不愿意的。”慕风在一旁开口,急得都要哭出来。
身后似乎发生了争执,我无心去管,几个轻功飞上城墙,前往聚义堂。
脑袋中却是空白一片。
事情都变了质,我想不到慕风就是拓跋沐阳,也想不到她竟然真的会喜欢我。
相处一年有余,我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不会因为利益而忘记我们最初创立聚义堂的初心。
但是她身处皇室,很多事情都由不得她做主啊!
这让我该如何抉择。
我前脚刚到大堂里,慕风后脚就到了,她轻功绝佳,不会比我慢。
“哥,我不知道二哥会来,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那样的想法……”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哭腔,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你不要生气。”
我摇摇头,越过她,把门关上,开口:“我没有生气,只是现在有些混乱,你先不要说话。”
我几步走过去,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沉默良久,感觉脑袋开始思考了,这才开口:“我还是更喜欢叫你慕风。”
抬眼看她,看着她红彤彤的眼圈,哭得像是小兔子一样,真是不忍:“向风慕义。”
“哥……”她的眼泪就要滚出来,坐到我的身侧,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夏说……你喜欢男人……可是……可是,性别是天生的……我就是喜欢你……”眼泪不停地往下落,顺着她白皙的面庞滑落,她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可是越擦流得越多,无论如何逗都不住。
我真舍不得看她哭,从怀里掏出手帕,下意识要替她擦,这又想起来她是女孩,将手帕递到她的手里,摇头开口:“不,无关乎性别,只是我没有要开启一段感情的打算。”
我忘不掉那个少年,又怎么能心无芥蒂地去接受别人。
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舍不得。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抬起手来,十指插进头发里。
头痛欲裂,恨不得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原先清明的思路这时候混沌一片,组织不出来一句话。
“慕风,真的对不起。”
“哥……你不用这么为难的……”慕风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异常,甚至还在颤抖着,“不喜欢就算了,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
“不是,不是强迫不强迫的问题。”我用力晃着头,脑子早就停止了运转,“不对,都错了,乱了,都乱了。”
随后接着说:“真是糟糕。”
“我没有要骗你的,我可以解释。”慕风接着说,她用了很大的力,似乎害怕一松手我就要跑开。
这个时候真的好想破口大骂。
解释什么啊!
真不是解释不解释的问题!
事情就不应该这么发展!
真是操蛋!
“乱世中,女孩的身份做什么都不方便,我为了不让你感觉不自在,这才一直都用男人的身份。”慕风开口,努力地解释。
用力喘了口气,开口:“我明白,这不怪你。”
“哥,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现在非常混乱。”我现在只想把脑袋撕碎!
“那我……我先不说话了。”话音刚落,又立刻站起身来。
余光看得见她飞奔过去给我倒水。
然后又连忙递到我的手里:“哥,你……你别急,先喝口。”
“多谢。”
温水进入身体里,混乱一片的大脑似乎在努力拼凑着思维。
我的目光中全都是她的身影,俏皮的、傲娇的、可爱的……哪里能忘?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也悄然闯进了我的心里,一脚踹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反手给了我一巴掌,要把我叫醒。
可是,我宁可沉醉。
宁可一直沉醉。
众人皆醒独我醉卧。
扇了我一巴掌发现不够,于是又踹了我一脚。
但我依旧不肯醒来,她也没有办法了。
恰在这个时候,刚刚关上的大门打开了:“师兄,出事了!”
师弟极具少年感的声音彻底把我拉回现实,下一瞬人就已经闯了进来,用力喘息着,恨不得把周围的空气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怎么还带了个姑娘……”话到一半,连忙停下,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了片刻,随后,抬手向慕风打招呼,“慕风。”他对慕风是个女人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震惊。
“嗯。”慕风同样回礼。
师弟几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腕就把我往外面拉:“师兄,这回真是捅了大篓子。”
“天塌了?”我跟着他往外跑,努力拼凑自己混乱的思绪。
“妈的,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这回不止。”
“怎么了?”
师弟能着急成这样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相当棘手。
“斥候部的捉到一个人,那人你我都认识。”师弟甚至都来不及走,只一个劲的把我往目的地拉。
“谁?”不就是捉到一个人吗?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纳兰灵月。”师弟的手都在颤抖,“真是活见鬼了!”
“哈?”我还没完全恢复的大脑这时候更是混乱了几分,甚至怀疑是自己耳鸣听错了。
“妈的,我都想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师弟直接爆了粗口。
“真是见鬼了……”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绝对不能用来开玩笑。
“纳兰浮霄情绪不太稳定,都快疯了。”师弟接着说。
努力地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思路,强行平复心情。
刚到,就见到了围在一起的一群人,手里都还拿着兵刃,身体不停颤抖,但空气却出奇地安静,几乎都凝结到了一起。
“小妹……”纳兰浮霄开口,声音颤抖,几乎难以分辨他说的什么。
我几步过去,脑袋都要炸了。
“堂主。”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我看清了中间的人,一袭紫色的衣衫,从前黑色的长发全白,身材娇小,被铁链紧紧捆着,跪坐在地上,更是瘦小了几分。
低头垂眸的动作让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光看身形确实跟纳兰灵月不差多少。
努力拼凑自己混乱的大脑,勉强缓过神来,半蹲下,开口:“纳兰灵月?”
目光却在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
死人复活这样的事情鬼才信呢,必然是有什么人搞鬼。
身上没有傀儡线,首先排除了傀儡吓人的可能。
剩下的,也就只有生死蛊了。
纳兰灵月抬眼看我,印象中的紫眸这时候却泛着红光,像是鲜血铸就的那样。
那张脸确实跟纳兰灵月并无区别。
可是……分明入土为安了,骨骼全碎啊!
而且她的洞箫还在乌兹国言卿的手里,要她有什么用?
她缓缓张开自己的嘴,眼睁睁看着赤色的蜈蚣从中爬了出来。
瞳孔猛地放大,瞬间站起身来:“都后退!”
纳兰灵月嘿嘿一笑,开口:“你胆子好小。”声音也无甚区别。
但是过去整整一年,她刚刚好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没有半点区别才是最奇怪的了。
“堂主,她的洞箫有修复过的痕迹。”一旁的纳兰浮霄几步走到我的身侧,目光也是片刻都没有离开过纳兰灵月。
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翡翠洞箫,就像是言卿说的那样,玉石难以修复,所以用金子来链接断裂处。
不会……不可能,洞箫在言卿的手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
我的大脑混乱一片。
还没理顺,自己腰边的佩剑被人瞬息拔出。
没有反应的机会,利刃就已经插进了纳兰灵月的身体里,纳兰浮霄握剑的手都还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