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像是被人抛到血池中,不断地蹂躏,拆解,拼装,再组合,全身上下早就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时间也都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过去了多久……
我下一次睁眼时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被云雾糊住了双眼一般,再加上我的大脑还没有学会运作,全身上下的器官还在努力地苏醒当中,竟然就在那里呆呆地躺了半晌,我的身侧似乎是有个人,他应该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里忙里忙外,等到我的视线恢复时,我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个人,我努力地想要想起来那个人是谁,我知道,我是绝对认识的。
“醒了啊。”一直到那张脸在我的面前无限倍地放大,虽然我的眼睛好久都没有成功对了焦,但我还是勉强辨认出来了那人,是郑洋,那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
郑洋抬起手,在我的面前晃了晃,也不知道是要确认什么,随后,我很清楚地听到他说“还好吗?”
此刻我的大脑已经可以运作了,我艰难地抬起酸疼无力的胳膊,揉着脑壳说道“还活着。”
“噗。”郑洋笑着轻手轻脚地把我给扶了起来,动作还是蛮娴熟的“御医说你就是太累了,力竭晕过去的,身上的箭伤也没有伤到要害,死不了的。”说完之后,他反手给我倒下一杯水,递给我,接着说“来,先喝点,到饭点了,我去给你带饭。”
我接过水,低头道谢,仿佛是看出了我满肚子的问题,郑洋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什么都别问我,陛下说他想亲口对你说。”
什么玩意?我差点都要以为我是还没睡醒,给听错了。
也不知道归海静穆那老狐狸又是打着什么算盘。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但也确实是懒得多问些什么去。
等吃过饭,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郑洋,流红他……”这次行动我怕他担心并没有告诉他,我昏迷了这些天,还受了伤,他要是知道了大抵是要担心的。
“哦,这你倒是不需要担心了,陛下早就将太子殿下给打发离开了,得要好些天才能回来……”这样这话连话音都没来得及落,门就被人给打开了。
我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油然而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隔着屏风,我看得到那人的身影很是熟悉,无需多做辨认,我知道,那是流红来了。不约而同地,我和郑洋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然后就都愣在了那里。
眼睁睁地看着流红一身寒气地向我走来,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急切,甚至还有隐忍着的怒意,空气很安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很明显,他是很焦急地赶回来的。
这场景确实是把我给吓到了,我就愣是没有动,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流红走向我,然后就,就就就趴到我的脸前,俯下身,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嘴唇冰凉,但眼神火热,语气听上去霸道极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之后,就扭头离开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我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大老远地回来就为了亲我一下,对我说句话。
虽然是有些诡异,但确实是很暖心,于是,我又忍不住在他的身后多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他离开的身影略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流红刚离开,郑洋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将军,你还真是魅力无限……哈哈哈……陛下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太子殿下大老远跑回来就为了亲你一下……”
说实话,这话听得我都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的脸皮红了红,沉默着没有回答。
“欸,对了,将军,你这几天小心着点孙翼,先前也对你说了他是弟控的,那日他见到你和孙裕乘一匹马来了之后就有些不对劲,总之你昏迷这些天,他每天都有打听你醒没醒的,总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他确实是不太好惹。”从来不说正经话的郑洋难得是正经了一次,不知道怎么的就莫名觉得有些喜感,不过却还是正了神色。
说罢,我们又随随便便地聊了几句,我睡了这些天是一点也不累的,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下床去溜达了,不过却被郑洋以要让我好好休息为由给阻止了。
我是闲的没事的,但郑洋确实是有事情要忙的,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于是偌大个房间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现在动一下都还是能感觉到胸口略微的刺痛,伤应该还没好全,但我是真的超级无聊的,我就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放空自己一样。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我听到是门响了,我想着终于是有人来了,“腾”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我见到是归海静穆来了,想着萦绕在自己心里的有些疑惑也终于是要解开了,本来无聊到几乎又要睡着的我瞬间就给清醒了,我看着他走到我跟前,起身就要行礼,当然是被他给制止了“爱卿不必多礼。”
我可以看清归海静穆眼底下乌青的一片,再加上他满脸的无论如何都隐藏不掉的疲惫,很明显是很缺乏休息了,他坐下之后倒是一个字都不说,先是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了“你是小花,或是胤魁,重要吗?”
我哪里想得到他会是这样的开口,这样的话题确实是难接,我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自是不重要的。”他说出这样的话,那很明显就是肯定了我就是胤魁,而我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呆着,那就证明,他对我是没有杀意的,就算是承认了又能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执着些什么,明知道“小花”或是“胤魁”对他来说就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可……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是无解。
听到这样的回答,归海静穆仿佛是早有预料,他淡淡的开口了“都逃不了啊。”
我略一颔首,点头道“是啊,逃不了。”逃不了,真的逃不了,逃不过他,逃不过流红,逃不过自己。
“陛下,这样的话题还是停下吧。”我当然是不愿是一直聊这些难以让人回答话题的,那是真的会冷场的。
归海静穆那双与流红酷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片刻也没有分开,他时常会用这种真挚而又有些不明意义的眼神看我,我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喝完那杯水之后又收回目光去,沉默着再倒了一杯水,然后递给我,示意我喝“来,喝口水,接着说。”
我看着他此刻的表情倒是正常了不少,就知道他又终于是要认真了“那天的情况确实是有些复杂,我也是处理了这好些天才理清楚了,你听我慢慢说。”
“那日我们分析的那些所有可能反的军队之中唯一没有考虑过的,也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就是禁卫军,他们的反叛我早就是有所察觉了的,但是我并不怕他们反,我早知道禁卫军的周星和临时兵的沈凡不对付,于是我就给他们足够的权力,叫他们分庭抗礼,相互制约,他们也不傻,意识到了我的做法之后,自然心里是对我不满,因此这禁卫军与其说是我的军队,倒不如说是皇宫的军队,兵变大前夜,我注意到沈凡去周星房内找了他一遭,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我早知道是要出事的,也就给郑洋传书说叫他明天早上通知你做好准备。”说到这里,我看到归海静穆叹了口气,那黑色暗沉的眼睛中满是无奈,随后又是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说道“沈凡确实是难得的将才,只是可惜,未曾给过他足够的指导。”他或许是在暗喻些什么。
“那日,他违背了先前和周星商量好的时间,偷走周星的兵符,带领禁卫军提前堵在了华阳宫,得知这件事情的周星当然是十万个不愿意,于是他也就没有按照先前的商量行事,就去叫了你,扰乱了周星的计划。”说到这里也就没有后文了,他便又是那样看着我。
我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就只能默默地评价一句“周星倒也是蛮有趣的。”
“嗯。”归海静穆轻轻地点头,竟然就真的不说了。
可这气氛老是这么冷着也是不行的,总是叫人家先挑起话题,我也是该主动一次的“陛下,不知对他们的处罚可定好了?”
“你定吧,我休息休息。”归海静穆这样毫不在意的语气着实是叫我惊到了。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着,辩不出来这话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能立刻推辞“陛下莫要开玩笑了,臣对楼兰国律法是半窍不通的,若是罚重了或是罚轻了,难免是会误了陛下的一世圣明的。”
听到这话,归海静穆支着腮眯眼看我,露出喝醉一般的神情来,少了几分防备“这话若是别人说来,我自是爱听的,但要是你说,我就感觉不到有半分认真的意思了。”说完之后,他单挑一边眉看我,看上去比我还要不认真“这个我不喜欢,来,换个新说法。”
我微微睁大着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哪里想到,归海静穆随即就抬起手,摸着我的头,笑得很开心“爱卿知道为何我总也是喜欢找你聊天吗?”
我侧头逃开了他的手,说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说。”
只见他一脸淡定地收回自己的手,笑得像只老狐狸“因为爱卿你真的太可爱了。”
我理解不了他这“可爱”是从何而起,也就只能闭嘴了,出了这一遭,我也就想着,冷场就冷场吧,我也不去挑起话题了。
实在是接不了,根本就接不下去!
于是我就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不打算再去理会他了,爱咋地咋地吧。
我正想着,他看着我不打算理会他了,他自讨没趣,应该一会就要离开了。
也就算是清净一会了。
哪里想到他又是开口了“好了,不逗你了,按楼兰国律法,兵变是要直接处死,诛九族的,但我早便知道沈凡是孤儿,便处死他吧,周星也是难得的将才,再加上他后来也是帮助了我们的,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该直接处以死刑的,就关他十年吧。”顿了顿,他黑色暗沉的眼珠看天空,有些惆怅地说道“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了。”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那是十年的时间啊,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十年。
确实很久,完全足够改变一个人。
归海静穆爱才,不想杀他,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先坏乱立法的。
这样做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随即,他又是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到我的床边,坐下,像我一样轻轻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语气中充满了疲惫“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朕有些累了,便先休息一下吧。”说罢,也就再也没了动静。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这些天他到底是想了些什么,到底又想通了什么,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次之后,他对我的戒备心明显是少了很多。
于是我又再一次感觉遗憾了。
若是他那日没有杀鬼宇,那我也是很乐意去对他放下戒备心,全心全意的帮助他,辅佐他的。
在他一次又一次向我抛出橄榄枝时,我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而且他待我,确实是好得没话说。
甚至有时候,我都要被他给感动了。
我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那人片刻间就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而又有力,睡得很安详,那太不像他了,虽说他总也是调侃我,但我总是能明显地看清他眼底的疏离,可此刻,就在我拼命保护了他之后,他便放下戒备心来,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的旁边,丝毫都不害怕我会杀了他。
也是,他赌的总是对的。
我确实是不会杀他。
不是不屑,也不是不敢,只是还不到时机。
流红还小,我不会让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承担起那样要担起一个国家的盛衰的的责任。
那太残忍了。
我希望他能就这样,快乐而又无忧地长大,一直到他有了足够的能力,做好足够的准备时,我再动手。
那时,我应当是不会犹豫的。
或许也会。
后来,我还是帮归海静穆脱掉外套,鞋子,让他平躺在床上了,好歹也会舒服点,也省得他醒来又是说我没有眼力见——哪怕他是一点也不认真的。
只是,我确实是有些想不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来找我睡。
难道跟我一起,他会觉得很安心的吗?
明明……我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
后来,我还是下床去溜达了,我觉得要是再不动动我就要生锈了,再加上一些难以言喻的原因,我实在是不想就那样去和归海静穆躺到一张床上去,我并不是在流红的房间里,而是在太医院,在房间里窝了那么久,乍一出去,就感觉外面的空气实在是太新鲜了些,清新又有些冷冽的空气瞬间就顺着呼吸道流入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于是我的心情大好,更想要出去溜达了。
太医院的人见到是我出来,也没有拦着我,我刚跨出大门,早就等候多时的晨曦一瞬间就箭一般地冲了过来,在我的脸上乱蹭着,我几乎都要被他给蹭得摔倒了,赶快止住了他的热情“好了好了,我这不还活着吗?没事的,我命大,死不了。”晨曦这样惊人的热情实在是叫我有些承受不了了。
我们在那里亲热地蹭了半天,不多时,耳边就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公子的身体恢复的可还好?”那人的声音清冽而又温柔,我还是辨认了出来,是巫师念。
我看他的怀里抱着琴,想必是刚从大殿内回来的,我记得这条路好像是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他应该不是专门来看我的,只是刚好路过,毕竟是友人,见到我还是慰问一下的好。
也是,反正我们也不是很熟,还没到了要专程跑过来看我的地步,不过他这个人真的会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先前我一直是想不到形容词,今天刚出门的时候吸了一口凉气,倒是叫我觉得他跟外面那清新的空气一般,仿佛看到他,就会觉得心情大好。因此,我微微一笑,说道“还好啊,毕竟是年轻人,当时伤得也不重,在床上躺了这好些天,怎么也早该好了。”顿了顿,我想着也是该问问他的好“怎么样,你最近过得好吗?”
巫师念微笑着点头说道“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大的变动,自是极好的。”
“那便好,不知我昏睡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大的变动?”上次见面时巫师念就说过他不是很会说话,很明显,他这就是要我先挑起话题的意思,而且我们也都不是很熟悉,挑起话题这样的事情还是比较容易的。
当然,那是在不踩到对方雷区的前提下。
很奇怪的是,在陌生人的面前,不论是谁,不论对方说的是什么,人类都会尽力想要向对方表现出自己最彬彬有礼的一面。
所以有的人,在外人面前是乖孩子,到了朋友面前就成了小疯子。
因为很多最糟糕的时候,都是朋友陪你度过的。
虽然那些糟糕的事情对于陌生人而言更是算不上什么。
巫师念低头略微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后,抬头看着我,说道“自那次兵变之后,陛下先是对禁卫军与临时军的将领进行更换,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据说都是没有任何背景,不存在与官场复杂关系的人,随后又派人彻查余党,将所有与此事有所牵扯的人都进行了彻查,一经发现,斩立决。”顿了顿,又说“陛下故意将此事搞得声势浩大,为的无非就是杀鸡儆猴,叫那些还有异心的人收收心。”剩下的那一句话他是小声说的“据说,还查出来好像是和乌兹国有所牵扯。”
巫师念是晓得我是乌兹国人的,我懂他的意思,可我看归海静穆的意思,他分明就是不打算将此事与我有所牵连的。
可我又想起来他与我说话时,那看起来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再次沉默了。
巫师念看得出来我的无奈,他抬起手来,试探着轻拍我的肩膀,声音听上去极致温柔“公子不必担心,陛下圣明,必然是不会伤及无辜的。”随后又立刻收回了手,神色中似乎是有些后怕。
我知道,那日我那恶劣的态度终究还是真的吓到他了。
沉默片刻之后,我们就相互告了别,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向着相反地方向走去。
很多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我这才理清楚了,他确实是住在这条路上,只是在太医院的反方向——他竟然真的是特意过来看我的。
看着那人缓缓地,一步一步的身影,我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有人瞒着我,不肯对我说。
而且那件事情是我很在意的事情。
我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索性晃了晃头不打算再想了,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该知道的总也是要知道的。
我想要活动活动,于是也就直接翻身上马,打算在宫里好好转转,晨曦也是有些天没见到我了,骑上它,我都能感觉得到它的速度很明显是比平时要快上许多,它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它只会用行动来表达一切。
很明显,那是更加诚挚,认真的行为。
更容易感动到人。
不过,很不友好的是,我还没有晃多久,就被路过的孙翼给拦截了下来,只见他抱剑站到我的马前,狠狠地皱着眉,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