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足够温柔,“你喝多了,好好休息吧……守岁什么的哪里能比得上身体健康重要。”说着,伸手握着他的手,将那手又给他塞回被窝里,一边替他整理被子,一边说,“乖乖睡吧,我出去吹风去。”
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自己不太正常了,只要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起一些不合适的事情。
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刻不容缓。
这么想着,我转身就要离开。
他也只是轻轻地说着:“那算了……公子晚安。”
心脏更是抽痛,我分明感觉到了他那样明显的失落。
眉头紧皱着,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他也没什么错的。
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情绪。
微微叹了口气,回过身去,却发现他在看我,一直在看我。
那双眼那样认真。
几乎是和我对视的瞬间,他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灿若星辰:“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如果不困的话,我们就一起守岁吧。”神色更是温柔,他这样的人,真不知道如何才能真的将他拉出深渊。
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视永夜,似乎从来也没有期望过光明。
“好。”他的唇角荡开柔和的笑容,这就一骨碌地滚到床内侧,满眼期待地看着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稍稍犹豫了片刻,真是不忍心看他失望,迈开腿来坐到他床上去:“阿念想聊些什么?”
总不能真大眼瞪小眼的瞪着,那像什么话!
我刻意坐在他床尾的位置,这样可以和他对视,也不会显得那样唐突。
乖巧地眨了眨眼,他轻轻地开口:“不知道,阿念不会聊天。”
眉心突突地跳着,我早该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背后靠在床旁边的支架上,闭上眼睛。
那就这样吧,我先眯一会。
最近发生的事情虽然少了,但是连日赶路,我也是身心俱疲。
再加上这几天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谓不多。
短短半年时间,江湖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全新的江湖,我又该如何再次开始。
都是无解的。
这一遭,我也是彻底明白了。
江湖终究是敌不过朝堂的。
就算是江湖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天级强者,面对庞大的朝廷也会感到无助。
三百人杀不掉,那三万人、三十万人呢?
少时轻狂,总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无不可成。
当面对的是百万人的军队,就会明白,人终有穷尽之时。
杀十人轻松,杀百人也会吃力,如果对面是千人、万人,那又该当如何?
“公子,你会因为先前的经历……厌恶对你心动的人吗?”他突然开口了。
下意识睁开眼睛,刚刚好就和他的视线对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似乎看了我很久,似乎一直都在看我。
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抿唇不语。
厌恶倒谈不上,但怕是不会再接受什么人的心意。
两次的倾心相待换来的都是彻彻底底的背叛,甚至几次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已经没胆量再赌了。
说得轻巧,最坏不过一死,但是……谁人不会贪生。
“不至于厌恶……但也不会再有什么。”轻声回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温柔。
“是啊……公子……”他出声感慨,那双眼中泛着点点星光,眼眶早就红了。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他似乎很在乎我跟其他人的关系。
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没有细想,任凭那这样溜走。
后面又有的没的胡乱聊了些,我也不会在乎聊什么,只是觉得开心就完了。
这和之前在信中交流又是不同的感觉。
从前写信一封信在路上要经过数千里的距离才能到了另一人的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细细斟酌过的,总想多写几句,可是写得太多又害怕对方看不完,于是删删减减,留下的都是最重要的话。
可是如今面对面聊天,却会发现自己绞尽脑汁地要想些什么能说的话,可是又想不到什么话题来。
我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努力地想要挑起话题,想要跟什么人多聊几句了。
他喝的不多,但也是醉了七分,很快就眼皮打架地睡了过去。
我替他熄了灯,转身离开了。
刚刚把门关上,身后师弟的声音就已经幽幽地飘来了:“师兄可算是舍得出来了,不过美人在怀,当然比我们这些糙老爷们要好得多。”
回身看去,只见到他抱着手臂看我,微微歪头,像是在审视我一样。
“别胡说。”我几步过去,在他脑壳上轻轻掴了一巴掌,“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师弟气鼓鼓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对着我做了个鬼脸,“郑洋都跟我说了,当年师兄你不远万里也要回来看他,更是把兄弟们叫过去保护他,这还不上心?”
说着,又拿手肘在我的胳膊上怼了一下,接着说:“你师弟我都没这待遇。”
一群健谈的人聊着聊着就把老底都抖出去了。
我嘴角抽了抽,笑骂着说:“你要受了欺负,师兄我也第一个冲上去帮你揍人。”
“略……”师弟吐了一下舌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坛酒,笑眯眯地递到我手里,“还没喝尽兴,能喝吗?”
无奈耸肩,接了酒,但没有开封:“算了,聊几句得了,喝多了我们撒酒疯可没人管得住。”
“那算了。”师弟一摊手,一边走着一边说,“你给师父他老人家传信道贺了没,毕竟也是大日子,远隔千里见不到面,捎句话总是没问题的。”
“行,我今晚写。”我跟上他的脚步。
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六年了,一路从尸山血海中走来,生死之交,胜过一切的情谊。
他是真的能放心将背后交给对方的战友。
“认识六年了,发生的事情真多。”我情不自禁地感慨。
曾有过癫狂、有过迷茫,也曾孤身一人面对千万人。
更是一同立下要重塑江湖的梦想。
从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少年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身上的少年感也不自觉地感染到了我,相信少年终能乘长风破万里浪。
坚信黑夜尽头的灯火。
——你和那小家伙留下,拜本座为师,如何?
——乖徒儿们,以后的路是你们自己的,一直向前吧。
“是啊,六年了。”师弟似乎在低低地笑着,眼角不自觉含上泪水,“同师兄拜师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件不曾后悔的事情。”
“是的。”抬眼看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似乎能看到师父那张美得犯规的脸,那寡淡如菊的性子,那样独特的君王,“从来不曾后悔。”
师弟这几个月里并不会轻松,那时我晕过去了不知道,但是他面对的是百废待兴的聚义堂,是众兄弟不知所措的仓惶目光,是外界无尽的冲击:“师弟,你辛苦了。”
“我想师父了。”他天空一般蓝色的眼眸中缓缓地流出两行清泪。
我们都不是多情的人,可是提起师父时却又是心有灵犀那样都会忍不住动容。
“我也是。”
人穷则返本,人在困境中挣扎时,都会本能地想起自己最能依靠的那个人。
同样的,我们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都是师父。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的街道上当然是热闹的。
大年当日,摆摊的小贩是少了不少,但街上行人却是三三两两地结伴游玩。
有外乡人,也有本地人脸上洋溢着喜气,相互道喜。
楼兰城常年无雪,但清晨的天气并不会炎热,反倒凉爽极了。
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都还感觉不够。
有人认出我来,也只是愣愣地盯着我看,待到要打招呼时发现早已擦肩。
我也只是在街上随便溜达,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
看到成双成对的男女时还是会忍不住艳羡。
他们看上去那样幸福。
或许在乱世中,扬名也都是次要的,去找一个简简单单的人,简简单单地度过一生何尝不是一种更快乐的活法。
只是在俗世游荡了一遭回来,也没了什么跟人过一生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这样的性子,向往着四方天地,又有什么人能留得住,又有谁能接受了。
聚少离多的日子,对谁都是折磨。
信中常说“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只是相隔海天之间,就是再深的感情也会淡化吧。
只恨这时候车马太慢,一封信能写的内容又太少,有的人,分开之后,就是一辈子。
一眨眼又是三个月的时间从指尖溜走,什么也没有做,蹉跎了岁月。
只觉得心中不免空虚,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舒坦。
甚至有些飘飘然,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这天照例在街上溜达,我没事的时候一直都喜欢溜达,去看看百姓们是如何生活的,再一次次确定自己的目标。
只是,目标尚在,我却已经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
“念初?”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紊乱的思绪强行拾掇起来,抬眼看来人,那人脸型很圆,像是姑娘家似的,但棱角分明,硬朗丝毫不输男孩,尤其是那双雪莲一般澄澈的眼眸,清明且温柔,嘴边那对可爱的小虎牙一笑就露了出来,非常少年感的样貌。
即墨春宸?
他怎么来了。
“春宸?”我几步走上前去,还是几番确认,虽然他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来,但还是叫人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远的距离,他娘子还怀孕了,怎么就这么过来了?
很不靠谱啊!
他准确地看出来了我的疑惑,开口回答:“中原又打起来了,我娘子刚坐完月子,孩子也还小,带他们过来躲风头的。”
“人呢?”我歪头看他,挑眉询问,也是真的闲的没事干。
他嘿嘿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来,在阳光下闪着光一样:“安顿在驿站,这几天在想着要不要开个铺子什么的,毕竟赚钱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我熟,我带你看看?”开口询问。
刚刚一瞬间,我动了要把他拉入聚义堂的想法,但是现在的聚义堂还没想好发展的方向,他才刚有了孩子,还是要万分小心才好。
最怕自己破坏美满的家庭了。
他漆黑的眼眸一亮,蹦蹦跳跳地跳到我身边:“好啊,我都听你的。”
一边走着,一边问他:“男孩女孩?几个月了?”
听到我这样问,他像个孩子一样掰着手指数数,掰了三根,笑眯眯地开口:“三个月了。”这么说着,眼睛更是笑得要眯成一条缝,“是个可爱的女孩,超像我,你知道吗?”
忍不住嘴角含笑,他才是人生赢家:“你的孩子当然像你,不过还是恭喜。”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不知道多少人向往着。
即墨春宸更是嘿嘿傻乐着,女孩家一孕傻三年,我看他也跟着傻乎乎的。
甚至有能力怀疑他是脑子一热就拖家带口地跑过来的。
真是羡慕他。
替他寻了一个人流量高的地段,我记得前几天这里的老板不干了要卖房子来着。
店面很大,进去看了看里侧的房间数量也足够,就很爽快地买下了。
更巧的是店老板竟然认识我,虽然我不认识他吧,但这不妨碍他给我们降价。
“靠,往带银子了!”一旁的即墨春宸一摸衣兜犯了难,他开口跟老板商量,“哥,我离这里不远,你稍等片刻,我回去取下。”
说着调头就要离开。
我看他真是傻了。
伸手拉住他的后衣领,替他付钱:“不用找了,老板生意兴隆。”
“喂,你做什么,不用的。”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回走,开口道,“就当是还欠你的医药费,成吗?”
“你这是欠了我人参还是灵芝啊……就是那玩意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即墨春宸小声呢喃着,跟小孩子发脾气那样,“我回去还你啊。”
“还什么?”我搂着他前进,边走边说,“救命之恩,那点钱算什么?”
“那行吧,以后生了病找我啊,我不收你银子。”他俊脸都皱到一起去了,勉勉强强地应了声。
我咧嘴一笑,开口:“那好啊,到时候你赔了本可别怪我。”
“你见过哪个医师赔钱的?”
“好像真没有。”我哈哈笑着回答。
……
他东西挺多的,大部分都是草药,小店离驿站不近,我叫了几个兄弟帮他搬东西。
有一说一,我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把那些东西一起带到西域的。
几千里的距离,闹着玩呢!
折腾了一整天,安顿好他,却感觉心里莫名安稳。
他那样强的医术,那时连我都不觉得自己可以生还,都被他给救了回来。
日后若是真的有兄弟重伤,叫他出手的话,也能放心。
至少不会用一条人命来赌会不会遇到庸医。
第二天拉着巫师念去酒楼吃饭,其实是他拉着我去的。
也不庆祝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想跟他一起吃点什么。
自己做饭当然好,可是我们也想要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吃个饭什么的,浅尝一下人间烟火。
随便点了菜,在等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小花。”
这样熟悉的称呼,我就是不看也知道是谁。
那抹红色瞬间就闯进了我的视线,那日一别,他跟从前无甚区别。
但是眉宇间的阴戾之色却是多了几分,怕是最近也出了不少事情,这才让他心情这样不好。
也不怎么收拾自己,发冠都给束歪了。
双眼下乌青一片,看得出来没有好好休息。
下意识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君上。”
“这么生疏吗。”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来,连那总也黑亮的眼眸看上去都像是黑潭一般深不见底,“我只是过来讨一杯酒喝。”
怎么偏偏是我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
面上还是要说得过去的,我抿唇轻笑,伸手去拿酒壶:“好。”
他先我一步拿过,手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手。
那手真是冷。
我只剩下这样唯一的思绪来,见到他动手,也只能连忙改口:“君上请。”
见到他伸手替自己和我都翻开一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轻轻放下酒壶,开口道:“小花,一起喝一杯?”
这分明是一个问句,但是我却感觉到那种来自君王的无形的压迫感,我不能拒绝。
只好伸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低头看他时,却见到他泛红的眼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分明是深情的,可是我却偏偏从其中看出来几分偏执。
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对视,只能拼命转话题:“君上请。”
瞳孔猛地放大,却见到他手一歪,酒杯从手中掉落,掉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酒水撒了一地,他笑得散漫不羁:“想打发我走而已,小花,我们竟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么说着,他向前半步,搂着我的脖子,嘴唇就贴了上来。
我狠狠吓了一跳,呼吸瞬间停滞,逃命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腿撞到了硬硬的东西,险些被凳子绊倒!
“偷到了一个吻,真好。”他歪头轻笑着看我,冷冽的眉宇间荡开柔和的笑意。
随后转身离开。
用力地喘息了一下,我颤抖着手去捡酒杯。
疯了,真是疯了!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坐了回去,却见到阿念也在看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更是深情:“公子还是喜欢君上的,是吗?”语气很淡,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那样。
眉头紧皱,缓缓摇头。
这一顿饭也是食之无味,只觉得自己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跟鸽子一样都飞跑了。
心里也是烦躁,夜里更是燥热。
真是混乱的一夜,我什么印象也没有,可是却感觉过去了一生。
窗内的雨下了一夜,冒着新绿的枝丫被打得稀乱。
黎明时分浑身酸疼地醒来,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像是被人揍了好几顿那样。
胡乱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周围的环境太暗了,空气中血腥味很重,我紧绷的弦瞬间被拉紧,摸索着找烛台。
但却率先摸到了光洁的肌肤。
那肌肤都是冰冷的,像是被夜雨浇了一夜那样。
心中更是惊骇!
我跟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这什么恐怖故事!
这时突然注意到浑身凉飕飕的,竟然一片衣服也没有!
这……这什么情况!
脑瓜仁嗡嗡地疼,我手脚麻利地点亮烛台。
连心跳都停滞了!
这人是遭受什么虐待了啊,全身都是黑青的抓痕、咬痕,放眼望去连一片好肉都找不到。
浅金色的发丝凌乱地垂在身侧,连呼吸都是小心的。
面色惨白如纸,像是凉透了的尸体那样。
其他地方我更是不敢看,鬼知道要伤成什么样。
刺激!!!!终于等到了这个最大的冲突!!!
我愿称之为全文最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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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蹉跎岁月兮,再难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