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色 第10章 因为是女孩，所以就要不公平待遇吗？

说是她要开学院，但郁凌却是方方面面都替她做好了。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王爷的身份，身着锦衣绸缎，也不忌讳与工人们一同干活，撩起袖子就是搬，据说前几天天一亮，摄政王刚一下朝，朝服都未托就赶来锦绣楼帮忙了，完工后还请工人们吃饭塞小钱，人情世故可谓做的充足。

廖颜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他袖口处被木具擦破的痕迹，心道，真是暴殄天物，如此好品质的缎子就这么毁了。

除去后院那些摆件，还有屋内那些梨花木家具，特意制定的落地衣架子，都是出自郁凌之手，甚至学生入学的名单他也拟了一遍，还特意在后面添注了每家每户的经济情况。

廖颜过目时，看到那一排秀丽整齐的字体，便知晓这本花名册是郁凌亲手抄写的，顿时心中五味杂陈，如此兴师动众，是想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吗？

除去安济坊的三十六位女学生，还有二十五位是听说了廖颜要开学院慕名而来，想要跟她学手艺的。

但最后两家，郁凌用红笔在名字后面写了待定。

这个江屠夫的小女孩江雯她是知道的，就住在靓衣阁斜对面，才十四岁，一张娃娃脸白嫩嫩的，偶尔来他们家买肉她都会叫自己一声姐姐，只可惜家中老母重男轻女，家里有两个弟弟要养，来上她的学院无非就是等嫁人前向家里贴补点家用。

还有这个徐绣娘家的两个姑娘，一个十二一个十四，早年是难民，从燕州逃难来的京城，丈夫在工地被砸死了，徐绣娘一个寡妇多年未嫁人，靠着自己的绣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她比谁都希望两个女儿能上学学知识，怎么就待定了呢？

她问郁凌：“他们有说过不来的原因吗？”

郁凌摇头：“什么也没说，派去游说的也被赶了出来。”

“定然不是学费的问题。”廖颜笃定道。

她定的学费一年只有一两银子，甚至为了一些特殊情况的学生，施行以物抵钱的方式来交学费。

思索片刻，她决定亲自登门拜访一下两家人。

但这个提议被提出时，三人难得默契了一回，一致否决了她。

“为什么？”廖颜有些生气，她气郁凌反对就算了，怎么顾晓源也胳膊肘往外拐。

话音落下无一人回应，四处无声静默之际，郁凌将尉迟敏玉往前推了一把，不明所以的尉迟敏玉转头，瞧见自家舅舅对自己做了个口型，她隐约辨清了意思，大概就是让她出面去劝说颜老板。

嚯，这一屋子两个男人合着都得靠女人来做事。

尉迟敏玉双手一叉腰，抖着机灵教育道：“你腿伤还未痊愈，行走不便，万一江家那几个无理取闹怎么办？”

廖颜一听，十分不服气，两手一搭，撑着把手就要站起来，吓得郁凌三步并一步飞奔到她面前，一手将她摁下，表情温怒道：“你那双膝盖伤了神经，需要久坐静养，贸然站起来这是不想好了是吗？我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专门为你研制的膏药，不是让你用来作践的。”

纵使郁凌的声音不大，但他语气十分慑人，说的廖颜一愣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遇到如此硬气的郁凌，以前他总是迎合几句，生怕吵起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臂膀，食指带着的玉扳指硌着她臂弯的那根骨头，传来阵阵刺痛。

“舅舅，你...你先松手啊。”尉迟敏玉见廖颜额间都冒汗了，可见她舅舅手劲不知轻重。

“

郁凌，你看你。”她倒抽了口冷气，抬手将那双爆着青筋的手丝毫不费力地推了下去，“我是去跟人家讲道理，不是打架，况且有顾晓源在，我很安全。”

廖颜刻意将语速放慢强调她的身边有人陪，不需要他过于担心。

就是有顾晓源在他才这么激动。

“他一人我不放心，我得跟着你去。”郁凌缓过神来，深知自己情绪过头，也不奢求廖颜能体谅他，只愿她能让自己伴在身侧，当个推轮椅的苦力也好。

“那我也要去！”尉迟敏玉看热闹不嫌事大，“颜颜，舅舅都去，那我也要去，万一真打起来，他们两个男人挡前头，我带着你开溜。”

“好啊。”廖颜欣然同意。

……

三人坐在店里修整了片刻，待到太阳稍稍落山，气温没有像正午时炎热后，来到了第一家江家。

顾晓源打头阵，上前敲了三下门，里头传来几声苍老忙乱的声音，伴随着两声婴儿啼哭，老旧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年迈浑浊的眼睛。

“你们找谁？”

廖颜转着轮椅上前，轻声柔和道：“奶奶，我们是来找江姑娘的，她在不在啊？”

老太婆一听，朝里头大声嚷嚷了两句：“翠红啊！翠红！”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木门打开了一半，梳着妇人发髻的刘氏谨慎地瞪圆了眼睛，怀里还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语气十分不善道：“你们什么人？找我们家雯姐儿作甚？”

“我是你们斜对面靓衣阁的老板，前阵子新开了一家锦绣楼，后院是新办的锦绣书院，当时我来问过你们家当家的，是同意姑娘们来上学的，为何临近开学又反悔了呢？”

廖颜自认为自己十分通情达理且逻辑到位地讲述了来源，谁知那刘氏眉眼一横，抄起门口的大扫帚就往顾晓源身上打，得亏他反应快，躲了过去，不然必定皮开肉绽，刘氏跟着丈夫卖肉，力气自然大的惊人。

“不在！我们家姐儿是定了亲的，人早就明媒正娶抬进了府里当姨娘，上什么学啊，真是耽误人好事儿。”她嚷嚷着将他们赶出几里开外，“赶紧滚！别来烦我们了。”

“你说她嫁人？江姑娘才十四岁，及笄之礼都未过，你们...你们还是当父母的吗？就这么把女儿卖了？”廖颜不可置信地听着刘氏这段荒谬的发言，她还是低估了这些阶级的人，为了养儿子能做出这么无下限的事。

“那吴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从六品呢，雯姐儿嫁过去是享福的，再生个一儿半女，保不准等正房太太一死，她就抬为了平妻呢，那我可是官老爷的亲家母。”刘氏得意洋洋，说话时眉毛都快飞上天去，好似自己已经做上了官家太太似的。

“荒唐......太荒唐了。”廖颜被这番荒唐话气得胸脯阵阵起伏，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扇刘氏两个耳光。

江雯才十四岁，那吴老爷少说都有五十了，嫁给这么一个老头当外室还得给他生小孩，拿的分例还得供母家，被母亲拿来养儿子，想想就恶心，这一家子都是吸血虫！

身处平等家庭的廖颜面对这一不公的情景，只能无奈握紧双拳，这时站在她身后的郁凌忽然弯下身，凑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她眼中充满怀疑：“当真？”

郁凌眼中笑意浓郁：“保真。”

于是她指挥顾晓源：“顾晓源，推着我，我们去别处。”

她指的别处真是江雯所嫁之处，吴府。

这吴府好巧不巧也在这云雀大街上，刘氏提到从六品时，郁凌便在脑海中搜索到了对应的人名，姓吴又是从六品，年纪还大家里有个快死的老婆。

不就是前阵子陛下费尽心思想要弹劾的吏部主事吴杨，此人借着攀附太后，在小事上常常给他们使点小绊子，郁凌好不容易搜到了他私下贪污制造代币的证据，这可不得好好整治一番，刚好借着这个事还能给他安个强抢民女的罪名。

到吴府后，所幸他也不装低调了，家丁上前询问时就露出了令牌，吓得对方忙跪在地上磕头认罪，说自己两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摄政王。

廖颜无言以对，只觉得这一幕极为讽刺。

“江雯在不在。”她问家丁。

家丁怔了怔，恍然道：“您说江姨娘啊，她在！她保准在啊！奴才立马去叫她出来。”

他连滚带爬的往里头喊着江雯，模样十分狼狈又搞笑，可见这摄政王的名号在百姓眼里是个无恶不赦的恶魔啊。

“你多吓人，把人吓得都不敢走路了。”

“是摄政王吓人，并不是我。”郁凌眉宇间尽是忧愁，他也知道这副身体在千周是恶煞，但他不是。

廖颜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见到江雯出来了，忙将话题转移了过去。

“江姑娘！”

“颜老板！”

江雯见到来人是廖颜，积蓄已久的泪水似洪水般涌出，这几天受的委屈全数倒了出来，趴在廖颜腿上抽泣着，久久不肯起身。

“没事了，没事了，颜老板带你回去，以后跟在颜老板身边。”廖颜回头询问郁凌，“你当真能让我们直接带走她？”

刚才在江家门口，正是郁凌悄声告诉她，自己有底牌能让吴家无条件放人，她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自然。”郁凌淡笑着替她将额前几缕碎发撩倒而后，“吴府是什么？从明日起，云雀大街上便不会有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