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秋 第6章 初见（二）

要说秋水第一次见冉若霞，还得回到秋水高二的时候。

那时由于母亲的强硬，秋水做了开学典礼上高二的学生代表。

虽说已经进入九月，但早上十点的太阳还是晒得人睁不开眼，因为是学生代表而早早就站在主席台旁边的秋水现在正一肚子的怨气。她埋怨她的母亲，但又忤逆不了。她对母亲的情感太过复杂，一方面厌恶着母亲的蛮横，另一方面又的确受不了软弱无能的父亲。她现在又还没有独立的能力，短时间还不能脱离这样的环境，这一点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只能忍受。

但越是这样剖析自己的想法和处境，她越是觉得自己像母亲，这让她感到恶心，倒不完全是是负面的厌恶，反而还有一些庆幸，庆幸自己不像父亲那样懦弱。

她扫视着周围陆续到来的学生代表和主持人、护旗手，心里埋怨着这些毫无营养礼节仪式和规矩教条，甚至嫌弃地拿起自己的稿纸，愤愤地看着上面那些模式化的话语。

真恶心。

她心里暗骂道。

就在她蔑视稿纸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前方，稿纸的背后，冒出了一个白亮白亮的身影。是一个女孩，她的头发是米白色的，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慌张地从操场的另一边跑过来。

秋水一开始以为是个家长代表，但仔细一看那人穿着学生制服，才反应过来是学生。

怎么是这个发色？还有，这个墨镜和帽子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女生喘着气到老师那里报到，这才知道她是新生代表。那个老师还有些担心地捋着那个女生的背，让她要多休息。

这是……白化病？

秋水心里默默猜测。

“别多看。”低沉阴冷的女声，是母亲。

秋水撤回眼神，直了直身子，转向母亲。

她穿着白色的花边短袖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踩着一双灰白渐变的扎染布矮跟鞋。这一身让母亲本就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威严。和母亲的近乎平视，让秋水突然又觉得自己和母亲是同一类人，仅是身高就与他人隔绝开来。

“稿子背下来了吗？”母亲问。

“背下来了，妈妈。”在沉默后的突然开口，总是会让声音有些失真。

“说话要有点底气，一会儿要站直，眼看前方，别总是低着头。”

“好的，妈妈。”

这样的对话，秋水厌烦极了，但只要她还在母亲身旁，就怎么都摆脱不掉。

快点长大就好了。

她默默腹诽着，又不自觉向那个白色的女孩看去。虽然遮阳帽和墨镜遮去了她面容的大部分，但秋水仍然觉得她美极了。她身上有一种萦绕全身，甚至晕染至外的气质，或者说，是光晕。像是反射的阳光，又像是自身在发光。很奇妙，很美丽，让秋水有些着迷。

“别多看。”

母亲的话又在脑中回荡，像一条会索人性命的禁令，让秋水脊背发凉不敢忤逆。这时候秋水又觉得自己像父亲，仅仅是母亲简单的话语，就被锢得寸步难行。

开学典礼还是普通又无聊的开学典礼，一些并没有那么重要的人轮流上千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中间仅有模式化的掌声。秋水厌烦极了，她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听这些话，但仍然要走这个流程，尤其自己还被牵扯进流程之中，就像大浪中被卷起的已经死去的珊瑚石，在翻滚的浪中被搅散，再被猛地砸在沙滩上。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注。看着眼前的人海，再想到刚刚的想象之海，秋水停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很想笑。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为什么他们看到这些都不会笑呢？

但很快，她又回归了状态，继续讲完了剩下的内容。

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后，秋水又回到了不太有人在意的主席台后角。在她之后，是母亲。母亲与她擦身而过，什么话也没有说，习惯性紧锁的眉头也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秋水能感觉，自己应该是被骂了。

应该，是因为中间的停顿吧……

母亲明快简洁地完成了自己的部分，像是影视剧里无一败绩的全胜律师，或是凯旋而归的常胜将军，潇洒地走下台，回到了秋水身边。她仍是没有说话，应该是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失了体面。就这样站在那，无声地看着台上后面的人的演讲。

秋水本以为这次毕业典礼就会这样无聊下去，然后在结束时迎接母亲的训诫，直到那个白色的女孩上台了。

她的个头不算是高大，身材也比较瘦弱，但她周身的光晕却让她像母亲一样高大，有力。但那种力量感和母亲的感觉又不太一样，是更加明亮、张扬的。她的声音也不像母亲那样低沉，甚至有一些太过清亮，但却有着完全不输母亲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台下的人好像也被这力量感染力，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纷纷向她移目。这些微小的移动，在人海中形成了波浪，更像是秋水的想象之海了。唯一与想象之海不一样的是，这片海浪虽然同样有力，但不会伤及任何一块珊瑚贝壳，而是刚中有柔，柔水包裹着它们，让它们乘着海浪，将它们送到沙滩，再将它们用软沙轻轻覆盖，等待有心之人的发现。

秋水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跃动，在这白色女孩掀起的海浪的带动下，逐渐雀跃。这种感受很新奇，她从未体会过，这让她更不自主地想要将目光落在那个白色女孩身上，甚至不顾母亲之前的禁令。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秋水回想着女孩演讲的开头。冉若霞……啊，对，叫冉若霞，高一七班的冉若霞。

开学典礼结束后，还有一段时间才上课，秋水还站在母亲的身边，像是两尊高大的石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身边的人流散去。

“那个小女孩的演讲不错，你应该学学她。”母亲冷冷地说，连一秒的目光都没有施舍给秋水。

“好的，妈妈。”

“你应该多提升一下自己的社交能力，多和人交流，就不会再出现像刚刚那样的失误了。”

“好的，妈妈。”

“先从学习说话开始，别总是只有一句话可说。”

“……”

“好的，妈妈。”

母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烟盒，拿出了一根烟准备点燃。

“学校是禁烟的，妈妈。”

母亲终于看向她了，但并不是秋水所期望的。她冷笑一下，收起了烟，“这时候会说话了。”

“比你那个什么也不会说的爸还是强点。晚上我有个会议，就不回去了，不用给我留饭。”她整理了一下衣装,转头看了一眼秋水，“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秋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里又升起了熟悉的恐惧——她不想像她一样。

同时，她又恐惧自己无法成为那样，毕竟，母亲还是成功的。

她成功地摆脱了外婆，成功地撑起了这个家，成功地将她完好地养大，接受高等的教育，给予她优质的物质条件，成功地创立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并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太成功了，以至于让秋水恐惧自己每一丝的失败。

不过，今天不一样，她没有恐惧那短暂的停顿，也没有恐惧制止母亲抽烟的行为。

这是为什么呢……秋水琢磨着这一异象，余光又扫见了那个白色的女孩——冉若霞。

“当时真的很谢谢你，”秋水用脸蹭着冉若霞的手掌，“谢谢你的出现。不然我可能不会那么早就开始对我妈祛媚。”

“我才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的再度出现。不然我都不知道到哪去找你。”

秋水怔了一下，“所以我后面默默关注你的那整整两年期间，你都知道我？”

“我才要说这话，你居然一开始就记得我叫什么，在哪个班。”冉若霞气鼓鼓地用手捏着秋水的脸，“我还以为我是在暗恋呢。”

秋水被这句话激得羞红了脸，“搞得像我不是一样！”

补充一下，秋水是跟妈妈姓的，妈妈叫秋霜，之后会写妈妈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初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