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父母家中。
“爸,妈。”毕山青站在父母面前,低着头接受TA们审视的目光。
三人都没有继续说话,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毕山青深吸了口气,昂起头,与父母的视线相触:“爸妈,今天我过来是想跟你们说……我有对象了,叫何燃,是个男的……我就是同性恋,没得救。”
一片沉默。
母亲眼眶突然红了,偏过头抬手压了压眼角。
父亲垂下头点烟,颓然地吸了口。
隔着迷蒙烟雾,毕山青模模糊糊看见父亲的手在颤抖。
“……爸,妈,从小你们就忙,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陪我。所以,很多你们跟我承诺好的事,答应我的事,到头来都不作数。”
“我们,这……”父亲下意识想反驳,但年年岁岁积累下的愧疚哽住了喉头。
“我没有怪你们,我也理解。”毕山青说着,回想起过往的心情,有点苦涩地笑了下。
“可是因为这些,因为愿望次次落空,我开始慢慢不抱有期待了,我开始不期盼我的心愿能得到回应。
所以,爸,妈,你们发现没有,我长大以后,几乎不再说我想要什么了。
在你们说,小地方学理赋不了高分,劝我选文的时候,我答应了,但没说理重班里有我熟悉且喜欢的氛围;
在你们说,希望我留在浙江,别去北上广那么远的地方的时候,我答应了,却没说我想看看这个世界不同的样子;
在你们说,早点毕业考公,回来安安稳稳工作的时候,我答应了,可是也没说我喜欢我的专业,我想继续读。
你们一直以为是我思考成熟了,但其实,我只是……懒得争取。因为我知道,我的愿望总是会落空的……”
长长一段话,毕山青讲得平静流利,没有怒气,也不带哭腔。
这算不上迟来多年的质问。
但毕山青知道,这些话被埋藏了太久,随便扯出点头,就能扎得人心里血肉模糊。他明白这些话的分量,明白用长年的愧疚挟制亲人是多么残忍的事。
可他真的没办法了。
除了说出口,他不知道还能怎样将沉疴治愈。
“爸,妈,当年我同意选文,你们一直以为是自己劝成了,但其实,是何燃也打算去文重班,所以我去得心甘情愿。
很幼稚对吧?但我没后悔。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强求的了,也以为你们给的承诺再也不会兑现了。
可是爸妈,这次,你们能不能回应一下我的期待?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想要你们那句,'对你的恋爱没什么要求',能够真的……实现一次。
我只是……想要何燃。”
空气凝滞了很久很久。
父亲突然吸了口烟,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泛起泪光。
母亲轻叹口气,拍拍父亲的背,起身走向厨房打开了冰箱。
“……昨天刚包的馄饨,自己拿回去煮煮。”
母亲边说边将蒙着保鲜膜的盒子递给毕山青,声音还带了些哑。
毕山青愣了下,突然酸了鼻头:
“谢谢妈……”
毕山青接过保鲜盒,顺势搭住母亲的手。
被母亲轻轻拍了手背。
家里还是没人说话,但毕山青知道,自己是该走了。
听完简短的复述,何燃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拥住毕山青:
“抱歉。”
为一份迟来的情感,为追不回的年岁变迁,为错失的数个孤独夜晚。
毕山青突然笑了:“你道什么歉,我跟家里闹僵又不是你的错,”说着,伸手呼噜了下爱人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而且,看爸妈今天的态度,应该还是有些希望的……好歹也是TA们养了27年的儿子。”
何燃没接话,只是收紧了怀抱。
“其实,高中的时候还有好多事儿没跟你聊过呢。想不想听听?”
或许是希望怀里的人不再为自己伤心,毕山青主动提起那段略有些羞涩的曾经。
何燃显然有了兴趣。
毕山青讲起第一次在宿舍楼道的相遇,讲三年里无数次接受的暖意,讲自己是何时醒悟的心动,又是怎样在上海游玩时恍惚着想告白,却猛然清醒。
跟随毕山青的叙述,何燃一点点拾起记忆,沉默着回想。
“所以,当时在酒吧你喊我,其实是想告白来着?”何燃问。
毕山青没说话,只是歪头笑了下,算是默认。
“那年在高铁站送你的时候,我其实想说些什么的,但到头来还是没敢。”毕山青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在为当年的自己惋惜。
在毕山青想象中,他一向觉得应该有什么标志着高中的结束。潜意识里,他将这件事定为向何燃袒露心意,可是又一直没有勇气与决心说出口。
所以直到重逢前,他都觉得高中毕业后的这段生活,只是那个夏日盛大燃烧过后的空寂,而不是另一阶段的丰富人生。
仿佛一直浑浑噩噩的,在模糊地等待着某个新的事件发生。
但谁又不是如此呢?
以分数为目标的年月虽然苦涩,却也纯粹。脱离那片环境,多少都会心生迷茫。
“如果当年你叫住我,或者后来我们再在手机上聊着,我估计到现在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心思。”
何燃顺着毕山青的话往下讲,回溯那些曾被自己忽视的、已然开始斑驳的片段。
时光一点一点冲刷,不顾任何人的意愿带走记忆。最终剩下的,也只是一些鲜明的符号。
就像所有人回首最青春的那三年,记起的,也不过是“盛夏”“蝉鸣”“骄阳”……
一些泛滥的名词。
何燃也是这所有人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是,他记忆的符号,是“梧桐”“悸动”和“毕山青”。
在哈尔滨孤单刺骨的冬天里,他开始很想念那段时光,想念那个路旁种满梧桐树的小镇,想念每个在梧桐树下嬉笑调侃的夏日,想念那似乎永远蔚蓝的天色,想念那个人群中沉静而浪漫的存在。
只是距离实在遥远,而家人逢年过节也都在北方团聚。
所以向来没有什么赶回去的正当理由。
就这么犹犹豫豫地走过几年,一份抽象的想念竟开始具象得抓心挠肝。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到底是有多想回来,又是有多想见你。”
两人倒了点啤酒放在茶几上,何燃端起一杯抿了口,然后笑着说。
但听来却苦涩。
“我就想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动了这份心思的,”何燃轻轻摇头,“可一直想不到,等回过神来,就已经陷得出不来了。”
何燃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微微眯起眼睛。
很少见地,眼角泛出一点水光。
毕山青往何燃的方向挪了挪,伸手与何燃十指交握,共享点点暖意。
何燃攥紧了恋人的手,又继续往下讲:“参加同学会之前,我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生怕自己到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但等真的在包厢里看到你了,真的说了‘好久不见’,我却突然想哭了……”
何燃哽住,抬手抹了下眼睛:“本来吧,我是真的怕自己那点心思吓到你,怕分开了这么些年,我们之间再没话可说了,”何燃捏捏毕山青的手指,露出点笑意,“不过幸好,毕老师那天喝醉了,还抱着我说,很想我。”
何燃静静看向毕山青的双眼。
四目相对,是如出一辙的爱恋与酸楚。
(……)
这一路上,他们早已错过太多袒露的机会,所以直至此刻,他们才发觉,有些话如果一直压着不说,一开始还不觉得,可突然某个时刻就会特别令人委屈。
就像平地摔了一跤,没破皮没流血,当时不觉有多严重,可衣服一脱,才发现整个关节都淤青了。
但这些伤口藏在皮肉下,外人看不出,所以只能偶尔没人时,掀开衣角自怜一会儿,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跑。
两人都这样跑了八年,才终于袒露身心,看清了彼此皮肉下的鲜血淋漓。
原来,都这么执拗得可爱。
但好在,不论是何处的淤青,总归有痊愈的时候。
就像所说的——
没事。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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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一辆婴儿车(郁闷叉腰)(叹气)。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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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没事,会好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