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漫雪走进卧室关上门,将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传达给骆诽。
一会儿姜子平会派人来守着房子调查附近的人,他让二人把朵朵带回霁封,需要交给医院做亲子鉴定,确认其与沈梅及沈梅老公的关系。
走出卧室的时候,沈朵朵正在厨房的洗手池前踩着板凳刷碗,她将碗上的水沥干,一个个放到晾干的架子上。
听见脚步声,沈朵朵擦干手回过头,眼里有几分紧张。
她跑到苏漫雪面前,轻轻拉住苏漫雪的手,“姐姐,现在很晚了,天已经黑了。妈妈说天黑的时候外面会有怪兽,你们两个今晚在这儿住吧。”
原来刚才沈朵朵之所以执意要留二人吃饭,是想找个借口把她们留下。
她还是个孩子,但她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大人了
每到夜里的时候,她都会想象外面的世界有多恐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想要同妈妈讲话的时候,却发现手机里根本没存妈妈的号码。
其实她之前偷偷拿着妈妈的手机打过电话,也把妈妈的号码默背在心里一遍又一遍。
可有一天她发了高烧,烧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拿着手机想最后和妈妈说句话,妈妈听见她的声音却立刻将电话挂断。
从那以后,妈妈的电话永远是正在通话中。
那次回来,沈梅第一次打了她,沈梅说她在保护朵朵,朵朵却在给她添麻烦。
朵朵不懂为什么。
沈梅也不知道,朵朵那天只是想最后听一听妈妈的声音。
好在朵朵挺过来了,过去的事,她也没有再和妈妈讲过。
她到现在都没有说,那天拨打那通电话的原由。
骆诽觉得难过,他不知道沈梅为什么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其他的城市。
他不理解沈梅,就像不理解当年的江竞钊,孩子的一切在他们眼里真的不重要吗?
沈朵朵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还有一个七岁的哥哥,叫蒋豆豆。
苏漫雪蹲下掐了掐朵朵的脸蛋儿,耐心的和她讲其实天黑的时候并没有怪兽,怪兽只在动画片里才会出现。
因为现实中,怪兽不会现身,因为它们藏匿于人的身体。
苏漫雪为沈朵朵穿上羽绒服,戴上耳包。沈朵朵最开始很排斥出门,她几乎不怎么出门,沈梅来的时候因为她想出去生气过好多次。
沈梅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
沈朵朵就像是一个被培养在细菌室里纯白无瑕的存在,她没感受过风,也没看见过大海。
二人和沈朵朵讲了好久,讲了很多。
他们没讲一句她妈妈不在了的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太敏感,总是能捕捉到大人情绪背后的异常。
她似乎知道,离开这座房子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朵朵突然变得很乖,她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打开一个粉红色小猫的行李箱,将她所有最宝贵的东西全都塞了进去。
每一样都是她和她妈妈有关的回忆。
箱子被塞得很满,满到她坐在箱子上才能将拉链拉上。然后,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骆诽,露出小虎牙朝她们笑了笑,“哥哥姐姐,我们走吧。”
走出小区的时候,二人将头低了低,似乎是害怕保安再一次认出他们。毕竟他们进到小区的方法不光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漫雪陪沈朵朵坐在后面,骆诽在前面开车。
苏漫雪用蓝牙连接车里的音响放儿童故事,沈朵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着听着睡着了。
骆诽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沈朵朵靠在苏漫雪的怀里闭着眼,苏漫雪抬起头,二人的视线交接了一下。
骆诽慌张地避开,轻点了一下屏幕将车内的声音换成了安静舒缓的音乐。
骆诽将车开得很慢,他下意识地希望这条路更漫长一点,他不敢想象未来面对沈朵朵的是怎样的世界。
就算她真的是沈梅和现在老公的孩子,那男人又真的会善待她吗?
沈梅费劲全力将沈朵朵藏起来,究竟是害怕怎样的结局,而他们的指引,又是否会变成某一场悲剧的催化剂。
另一边,姜子平坐在沈梅的家中。
蒋豆豆坐在他面前,一脸不服地看着他。蒋朝则是将一杯水毕恭毕敬地递上来,脸上都是谄媚的笑。
“警察同志,喝水。”蒋朝将水递到姜子平手上,姜子平想起中午自己教育警员的话。
这男人看起来的确彬彬有礼,浅蓝色的衬衫,领口的袖子系到最上面,裤子也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而且还是在家里。
如果姜子平这个时间在家里,估计早就穿着老头衫和大口短裤喝啤酒了。
“我讨厌你,你是坏人!爸爸说了,就是穿你这身衣服的人把妈妈带走的!”蒋豆豆突然情绪失控,站起来对着姜子平的方向大喊,扑上来想要打姜子平。
蒋朝立刻冲上去抱住蒋豆豆,脸有些微微发红,看着姜子平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孩子小不懂事,把电视剧当现实了。”
蒋豆豆还想说什么,却被蒋朝一把捂住嘴,拉着他将他关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姜子平这些年处理过不少家庭纠纷,接触过的家暴男也数不胜数。
有些男人表里如一,说话的时候不管是家里还是外面,嘴里都充斥着脏话,看谁不顺眼都想上去打上几拳。
无论是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他亲爹,惹他不顺他也能上去给一嘴巴。
有些男人则恰巧相反,他们看上去学识渊博、文质彬彬,待人处事都能受到极高的赞扬,甚至在公司可能是老好人的存在。
就算被别人打了脸,也只会笑笑说打的好,下次一定好好努力不让对方失望。
但到了家里又是另一副面孔,可能起初是醉酒,心里的小野兽被释放出来,老婆因为工作生活上的不满呛了几句嘴。
男人冲动之下对女人拳打脚踢,第二天清醒的时候假装震惊,然后变回一开始卑微的模样,甚至愿意跪下磕头道歉。
这种人恐怖就恐怖在,如果不是有实质性的证据,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原本就没有错,只不过是被生活所迫,人被逼急了总会崩溃反击。
“姜警官,您这么晚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该调查的下午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蒋朝强压着内心的不满,脸上还是一副谄媚的笑容。
“有些事还需要和你确认一下。”姜子平看向蒋朝,“你和你太太只有蒋豆豆一个孩子?”
蒋朝明显愣了一下,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是啊,豆豆一个人我们都带不过来,我们俩工作都忙,没时间要二胎。”
“我们查到沈梅一直在照顾一个小女孩,现在没有做亲子鉴定,不确定二人的身份。”姜子平观察着蒋朝的表情,想从细节里发现他语言的漏洞,“你知不知道你太太有没有什么亲戚。”
不知道是不是姜子平的话让蒋朝怀疑或者联想到什么,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扣在一起的双手指甲快要抠进肉里,像在隐忍什么。
“我不知道,我太太和她父母不怎么联系,她老家那边的亲戚我也没怎么见过。”蒋朝指甲摁住的肌肤已经泛红,他抬起头问姜子平,“您说的那个女孩,她今年多大了。”
“五岁半。”
听到这个回答,蒋朝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他的脸逐渐涨红,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他强撑着沙发挺直腰板,好像随时都要瘫倒。
“蒋先生,你没事吧?”姜子平能清晰地感受到蒋朝情绪的异样。
他向前一步,蒋朝却突然猛地站起来,手部微微颤抖,“抱歉,姜警官,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吗?”
蒋朝的眼睛布满红血色,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姜子平,姜子平点头起身,被蒋朝快步送了出去。
姜子平前脚踏出来,后脚房门就被猛地关上。随后,房间里发出砸东西的破碎声。
姜子平本想敲门,但抬起的手又逐渐放下。这个蒋朝看起来很可疑,但目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警察厅大院的临时住所,苏漫雪将沈朵朵安置下来,沈梅一家三口的样本已经收集完毕,只要等明天和沈朵朵的信息做匹配。
苏漫雪轻轻关上房门,转头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骆诽。
“她睡下了?”骆诽走过去,透过窗户往里看了一眼。
苏漫雪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些不忍,“你说,带她回来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是。”骆诽的回答坚定,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思考,“但是,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沈朵朵作为未成年人,她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生活在一间住宅里,她早晚会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在了,早晚要被其他亲人抚养。
不论蒋朝是怎样的人,她都会和他生活在一起。
“有时候我觉得命运挺不公平的,总是让好人下场很惨,坏人却安然享乐,逍遥法外。”苏漫雪靠在一旁单杠的柱子上,抬头望向天空漆黑一片的天空。
骆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个世界本来一片漆黑,不过……就算只有一颗星星,也会耀眼无比。”
骆诽说完,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苏漫雪,苏漫雪听见他的话笑了一下,漆黑的夜空中有一颗星星在闪。
如果一直盯着它,整个天空仿佛都被照亮了一些。
“骆诽,你长这么大遇见过让你记忆深刻的人吗?”苏漫雪好像想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骆诽,眸光温柔。
骆诽当然有,那个人就在他眼前,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没等骆诽出声,苏漫雪先一步开口了,“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男孩,我觉得你们俩挺像的,即使是现在,我也总能想起他。”
骆诽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与苏漫雪对视,苏漫雪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
“他叫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