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魂师 第3章 萧珩

楚千雪将无虚魂灯从桌案上取下，拿着它步步逼近陈窈娘。

陈窈娘被逼至墙角，反问楚千雪：“楚姑娘此言何意？”她尾音打着旋儿，像三月扬州里的烟雨小调，指尖却已掐进掌纹里。

楚千雪手中魂灯散发出幽蓝荧光，映得满室生寒，玄色裙裾无风自动，彷如无常索命。

“惧怕无虚魂灯的，唯有两类，一类是孤魂野鬼，一类则是心怀叵测之人。陈姑娘，你是哪类？”

在无虚魂灯的映照下，陈窈娘只觉浑身百骸刺痛，如同千万银针在血脉里游走。

楚千雪追问：“你——撒了什么谎？”

陈窈娘藏在衣袖后，没有回答。

不过楚千雪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那我斗胆来猜测一番，陈粟对萧珩阿姐行不轨之事，恰好被萧珩撞见，陈粟为求自保对萧珩大打出手，萧珩因此受伤，也可能被陈粟失手杀了。

“陈粟惊慌失措之下，不知从哪跌了下来，摔得将死不死，而你又恰好习得燃魂术法，所以企图对换二人魂魄，但你学艺不精，哪里知晓换魂会给不属于他的肉身带来怎样的伤害。

“这也正是为何寻常草药无法医治陈粟的原因。

“或者说，”她微微停顿，“你根本就没想过救你的弟弟。这镇子里死了很多人，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吧。”

陈窈娘没料到楚千雪心思竟如此敏锐。自楚千雪敲门时，她便立刻察觉此人非同寻常。在她原本的计划里，是想利用楚千雪的魂魄化为己用，毕竟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需要消耗的魂力实在非同小可。

陈窈娘略微放下手臂，露出那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原本的楚楚动人，此时化作无尽的愤恨，她道：“这些也只不过是楚姑娘的猜测。”

楚千雪不置可否。她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她从陈窈娘的反应却在证实她的答案。

陈窈娘忽的痴笑起来，那笑声藏着数不尽的不甘与怨恨，“楚姑娘聪明伶俐，才能出众。不像我蠢笨，徒有一副好皮囊。可生于这种家庭，好皮囊与我而言，是悲哀。最终只能被卖个好价钱，来供养弟弟。”

“我不甘心！凭什么？！”陈窈娘不等她回答，便继续了话题：“他们说女子读什么书，到最后不还是找个男人嫁了。是啊，女子读什么书...可分明他陈粟才是蠢笨的那个！”

陈窈娘言辞激励起来，“我不想被困在这个地方，我不想嫁给村里的屠夫！我反抗，可我得到的是什么？他们将我抓了起来，屠夫说我是贱蹄子，找人辱了我的清白！我父母厌弃我，说我丢了他们的脸面！我哪都不能去，我哪都不能回！”

阴风穿堂而过，陈窈娘丹蔻染就的指甲扣进掌心，她完全放下手臂，神色疯狂，像是不怕痛一般反逼近楚千雪：“那时我便发誓，我要杀了所有逼迫我的人！”

楚千雪看了一眼无虚魂灯，此刻的陈窈娘是坦荡的。

“然后有个男人来了，他跟我说，这世上有一脉名燃魂师，可以燃烧凡人的三魂七魄，他将燃魂换魂的法子一并告诉了我，我试了，杀得第一个人是屠夫。他死前很痛苦，肢体扭曲的不成人形！哈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状如疯魔。

“然后陈粟这蠢猪就出了这档子事。强行非礼萧家女儿，我最恨这样的人！我要折磨陈粟！”

“所以你想到了换魂？”楚千雪有些惊叹，陈窈娘对燃魂一术天赋极高。

陈窈娘冷哼一声：“对。我想试试换魂会有什么结果。”

她目光轻蔑地扫视陈粟，“没用的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你知道我看到陈氏二人那副哭天喊地的模样，我心里有多痛快吗？”

当真痛快吗？

楚千雪见她眼眸分明泛着泪光。

“你杀了陈氏二人？用的也是燃魂术？”

“是啊，真好的一个法术啊。”陈窈娘仰头感叹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教你燃魂术的你可知他是何许人也？”楚千雪面色凝重，这一脉燃魂师多数偏激，利用燃魂换魂之术无恶不作，此番下山不止为燃魂师正名，也为铲除这些利用燃魂术为非作歹之人。

陈窈娘对此却闭口不答，楚千雪明白了她并不打算说。

她施法将魂灯悬于空中，“陈姑娘你很有天赋，但却用错了地方，你不该伤害无辜之人。”

“谁欺你辱你，你欺谁辱谁，但你却毫无顾忌让所有人偿命，窈娘，燃魂术是为平生者苦楚、替死者昭雪而诞生。所以，我会阻止你。”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

门板被瞬间击飞！

然而楚千雪却轻松化解，她轻飘飘地落在庭院里，有无虚魂灯庇护，楚千雪周身仿佛开了一层圆形屏障将她罩在其中，门板碎屑不能靠近她分毫。

疾风骤起，云水镇上空彤云聚集，遮天蔽日。猩红符文在地面上逐渐显现，檐角铜铃发出悲鸣，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

是鬼哭。

这阵法竟是——噬魂阵！

楚千雪心中暗道不妙，噬魂阵威力极强，若未及时破阵，云水镇百户将沦为阵下亡魂，最终身死魂消。

噬魂阵内含三处阵眼，施阵者为其一，想来萧家为其二，至于最后一处阵眼……

楚千雪将目光投向檐角挂着的铜铃，指尖轻转，一股魂力似利刃破空般，“咻”得飞向铜铃，却在半空被陈窈娘拦下。

“楚姑娘当真敏锐。”陈窈娘裸露在外的皮肤已被黑纹覆盖，指尖向下滴血，溶于法阵之中。

“窈娘收手吧，如此巨大的法阵以你的实力是撑不住的，你会被反噬，最终魂魄消散于这世间。”楚千雪仍在劝她回头，但恨意早已如那黑纹般缠满了陈窈娘全身。

噬魂阵被注入施阵者的鲜血后，威力大涨，楚千雪能明显察觉到施在自己身上的威压愈发厉害。

被陈窈娘炼化的亡魂从阵法里爬出，奇奇涌向楚千雪。

尖锐的鬼哭声在她耳边炸开——

楚千雪眸光微动，“既然如此，窈娘，承让了。”

言罢，楚千雪施法催动无虚魂灯，只见幽蓝荧光中无虚虎身羊面的法身显现，虎掌猛地往地上一震，将亡魂全部震回地底。

陈窈娘亦被震得直不起身，楚千雪玄袍扫过满地符文，缓缓走向陈窈娘。

“天地有灵，聚而为魂。三魂栖于太虚，七魄藏于幽都。”楚千雪素手翻动，一缕青烟从陈窈娘眉间涌出。

“你将两魂四魄溶于这噬魂阵，再辅以鲜血饲喂，可曾想过今后你将永绝轮回境？”

起风了，陈窈娘站在满地碎屑之上，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楚姑娘，我连名字都没有。我生下来就是陈窈娘。”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陈窈娘，你留下了什么？

楚千雪双指并拢，陈窈娘仅剩的残魂在无虚魂灯上凝成灯芯开始燃烧。

陈窈娘的往事，于楚千雪脑海中浮现。

陈父求祖宗拜神仙，保佑妻子生个儿子，为他陈家增添香火，可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娃！

陈父唾弃妻子王氏没用，连带着讨厌陈窈娘，未等她长大就将她卖给了街头的刘屠夫。

刘屠夫比他大二十岁，在此之前死了个妻子，据说是被他喝酒之后亲手砍死的。

陈窈娘害怕，却逃不脱被命运玩弄的桎梏。

刘屠夫贱骂她，找人凌辱她，她想反抗。

她反抗不了，女子的清白便是生命。

但她想啊，她有什么错呢，生为女子，她有什么错呢？罗裙之下的又是什么清白呢？

陈窈娘想不明白，刘屠夫没有娶她，找到陈父将他打了一顿，要回买陈窈娘的彩礼钱。

陈父被揍得嬉皮笑脸，回家将怒气撒在了陈窈娘身上，陈窈娘因此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皮囊。

母亲王氏咒骂她，陈窈娘的命运就这么死了。

窈娘的魂魄被法阵冲散，而这一缕残魂也再看不到其他的事情了。

楚千雪为陈窈娘唏嘘，陈窈娘落泪或许是大仇得报的痛快，亦或许哭自己这如履薄冰的一生。

但楚千雪没有过多停留，还有人命需要她去救。这阵法即便施阵者死去，也不会停止，除非三个阵眼皆被破坏。

陈窈娘已死，铜铃被无虚震落，最后一个便是萧家。

萧珩魂魄虽不稳定，但好在强健，到现在也没有要消散的迹象。她将无虚魂灯留在卧房，保护着萧珩的魂魄，快步去了萧家。

楚千雪伸手扯下一张符咒，看了上面朱砂走向。

品了一会儿后，她摇头。

看不懂。

她是燃魂师，不是符师，门派不同，技法不同。

毕竟术业有专攻。

但这冲天死气却无不再告诉她此符招魂，招得还是至阴至邪的鬼魂。

楚千雪将符咒一扔，敲响萧家大门。

萧家哪可能会给她开门，礼貌已至。

楚千雪隔着门板道了声歉，便足尖一跃，翻了进去。

她稳稳落在地上，抬眼便见三人神色紧张地盯着她，手里还拿着几张符纸。

未等楚千雪说话，符纸如利刃般刺向她，楚千雪侧身堪堪躲过。

她赶忙抬手道：“诸位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救你们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