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禾 第15章 第 15 章

围绕在病床边的人们渐渐散开，从医生和护士们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许青禾清楚地看到了“怜悯”二字。

也许他们都以为她被刺激得快要疯了吧。

但许青禾无所谓，只要宋冉能醒来，别人怎么看她都无所谓。

包括她的新婚丈夫——魏昭。

正午刚过，魏昭提着一个餐盒走进病房，餐盒里是他让保姆精心做了数小时的菜肴，本想着一定能讨许青禾欢心，但当推开门时，脸上特意调整好的微笑还是沉了下来。

“青禾，宋冉她是自己找死，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这么自责。”

他完全无法理解许青禾到底为什么非要亲自照顾宋冉，对这个恶女的关心更是到了让他匪夷所思的地步，不仅是每日花出去的医疗费如流水般源源不断，许青禾本人更是完全放下了公司里的事务，一心一意地守在病床边，只等着宋冉醒来。

到底是个女人，看见有人寻死就慌成这样，魏昭心想，如果是他，看见仇人因自己而死只会觉得大快人心，又怎么会像许青禾这样软弱？

“青禾，你先吃点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吃完我们回家一趟，我妈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正好你公司那边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一块回去。”

说着，魏昭将餐盒提到了许青禾身边。

但是许青禾没有理他。

枯坐在床边，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刘主任在离开前对她说的话。

他说宋冉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大概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可是这个很快到底是多久，刘主任也只能含糊地给一个不确定的数字。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宋冉要醒来了——

可是……然后呢？

然后再一次清醒地发现宋家的所有产业都被强制抵押出去还债，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金枝玉叶的宋家大小姐，属于她的财产已经全部被冻结，毫不夸张的说，她现在身无分文，甚至还没一个乞丐有钱。

宋冉会恨她的。

许青禾想，是她将宋冉原本正常的人生轨迹搅得一团糟，是她亲手把她最敬仰的父亲送进了监狱。

宋冉该怎么看她？

她又该怎么面对宋冉？

“近乡情更怯”在此时此刻也恰如其分。

许青禾既希望宋冉醒来，又害怕她醒来，纠结之中，也只能沉默地等待着那一刻，只不过魏昭对此显然非常不满。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里带着冷意：“许青禾，我已经够体谅你了，你不要无理取闹好吗？如果你心里还把我当成你的丈夫的话，今天的晚饭就不要迟到。”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还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许青禾能幡然醒悟地叫住他，可许青禾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似的，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

无奈，魏昭只好气愤地独自离开了。

暮色慢慢被暗夜吞食，病房里没有开灯，借助着从窗外透进的人造灯光，许青禾细细观摩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这张脸，曾张扬放肆，曾阴暗冰冷，也曾轻柔温暖。

如果她不是天生犯贱的话，许青禾想，她早该离宋冉离得远远的，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依然无比清晰地记得十七岁生日那天，宋冉丧心病狂地将她推向混混，眼里的恨意毫不遮掩。

当时她明明在心里发誓，要在那天忘掉自己和她的所有过往，准备着接受来自命运的残酷，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反复无常。

它就是要给那些深陷绝望中的人一丝缥缈的希望，然后恶劣地欣赏他们为了那一丝丝不确定的可能性追寻的模样。

如果宋冉没有忽然地陷入意识混乱，没有用铁棒打晕混混，没有露出那样温柔而悲伤的眼神。

许青禾又怎会在那一瞬间突然被击溃所有心理防线。

那是她心心念念等了一年的冉冉，那是越过千难万阻、义无反顾地也要与她见面的冉冉。

只要这么一瞬间。

压抑了一年的绝望和委屈就再也不能作数。

爱意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如受过洗礼后新生的圣徒，许青禾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冉冉还有一丝回来的可能，她就愿意永远地等下去。

哪怕这等待是徒劳的，是自欺欺人的，她也甘之如饴。

尽管她明知道她和宋冉几乎没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时间太久了，就算有一天，宋冉记起了她们年幼时相知相伴的岁月，又如何呢？

难道她就会心无芥蒂地接受她的感情吗？

不，这只会加深宋冉的自我折磨。

倒不如永远别想起来，永远不要知道真相，就这样无知无忧地好好生活下去吧。

许青禾很想这么大度地说服自己。

就在暗恋对象的床边，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在冰冷的人造灯光里，说服自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离开。

那么至少……

伤感盈满眼眸，朦胧的晶莹泪光中，许青禾贪恋地用指尖描绘着病床上女人的眉眼，用视线铭刻她的五官。

冉冉，你为什么皱着眉，是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

就如前两日一样，她俯身靠近。

鼻息间缠绕上宋冉略微急促的呼吸。

许青禾闭上眼。

“冉冉，我爱你。”

我知道，是我纠缠你太久。

结果把你逼到不得不自杀的地步。

如果对你好的方式只有放下……

那么……

许青禾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里，宋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双眼。

……

该说是惊惧还是恐怖呢？

本能的紧张让许青禾下意识抓紧了宋冉的肩头。

肩上传来的疼痛让宋冉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张了张嘴，可是迟疑片刻后，仍是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这次的苏醒实在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太不合时宜。

许青禾不清楚宋冉有没有听到那个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心跳声在胸腔处砰砰回荡，沉默让人感到不安，她在静谧中紧张等待着来自另一个人的判决。

是被人轻薄的愤怒，还是对这份感情的厌恶？

许青禾实在无法从宋冉过分平静的表情里窥探出丝毫。

缓缓起身靠坐在床头，宋冉半阖着眼，不知想了什么，过了许久才声音很轻地说出一句：“你嫁人了。”

那声音实在太轻，而在那轻缓的语气里又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让人很难在第一时间准确地抓住说话者的真实含义。

微微一怔，许青禾这才注意到宋冉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手，准确的说，应该是左手的无名指，浅淡的目光在夜色里与钻石流光溢彩的表面相接。

无名指上戴着的正是许青禾和魏昭在结婚时交换的婚戒。

她顿时恍然：对了。

宋冉她，一直喜欢着魏昭啊……

心中某处迅速地疼了一下，许青禾抿了抿嘴，仔细地观察着眼前之人。

和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宋冉都不一样，现在的宋冉太淡了，漠然得好像一阵马上就会消散的烟。

“检察院已经撤销对你的指控了。有人向他们提供了新的证据。”许青禾试探着道。

而宋冉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无波无澜，对此并不感兴趣。

为了能挽留住她，哪怕能让她生起一丝丝的求生欲，许青禾继续开口：“如果你不想让我和魏昭在一起，我明天就和他离婚。”

这一次，那双过分安静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宋冉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唇。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却被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许青禾看得真切，心里下意识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

魏昭说得对，她想，她本就该悄无声息地离开，既不要让宋冉知道是她救了她，也不该那样轻率地去吻她。

她本就该像一片融化在朝阳中的雪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密密麻麻的涩痛爬上心尖，许青禾绷着脸，用力压下即将涌上双眸的委屈。

“没关系，”先前发生在脑海里的梦境仍然困扰着宋冉，她一时间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被她伤害了太久的人，便是摇了摇头，道，“许青禾，你不用因为我的想法去和魏昭离婚。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她轻声说着，语气里是那种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懂的释然。

——她放下了。

过往的恩恩怨怨，全都放下了。

许青禾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阵阵恐慌。

“那你今后……”

她担心地看着她。

看出她的顾虑，宋冉露出一个宽慰的笑——神情温柔得简直让人沉溺。

“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先去找个工作吧。”

闻言，许青禾松了口气。

愿意工作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你可以去我那。”

尽量藏住眼里的期待，她小心翼翼地期盼着宋冉的回答。

好在宋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点点头。

“好。”

然后再无多余的话。

在跨越十年的光阴后，第一次找回与许青禾的默契，与她一起选择忽略了那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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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