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失之前 第21章 反噬

主脑曾经告诉她，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萧柏星在这十余年间，也一直践行这一点。

只要是直觉正确的事，她都会不计代价去做。

所以当米娅拒绝了她的邀请后，她直觉这不是一件坏事，才笑得出来。

结合离开前掌握的情报，萧柏星推断出，这次能够穿越回过去，绝不是偶然。

要达成这次穿越，要满足两点必要条件：

1. 她之前所在的时空，必须要离当前时空足够近。

按照之前的理论，所有新加入这个宇宙的时空，都会堆积在一起。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散开，填补那些消失的时空空缺。

这些新加入的时空，从时间维度看，的确算得上“新”，可这些时空还没有经历过循环，所以，可以被称作“过去”。

打个比方，宇宙盒子被分为了两半，一半装着名为“未来”的时空，另一半装着的都是“过去”。

而萧柏星之前所在的位置，必须无限接近于中心线，才足以跨越到宇宙盒子的另一半。

2.在穿越之前，必须有一个足以容纳她通过的漏洞，不然萧柏星就会像那些被毁灭的时空一样，直接被撕裂。

如果她没想错，这个漏洞在她进行穿越的瞬间，还没能被修复。

而漏洞产生的原因，正是博士杀死自己的举动。

博士没有错。

抹除循环当中的变量，的确可以在循环内部制造混乱，当混乱达到一定阈值，甚至超过它，都会打破原有的秩序。

循环失序了。

不论是萧柏星能够穿越回过去这种违背常理的现象，还是眼下米娅的打破常规的选择，就连她发现了循环的本质这一点，都是最好的证明。

甚至于在这个时空中，战争结束的时间，比博士每一次穿越的记录中显示的都要早。

这也可以被看作，不同宇宙内时空的差异性。

在证实了这点后，萧柏星又向主脑确认了另一件事。

主脑告诉她，当一个宇宙盒子内的循环失序的时候，会暂时关闭与其他宇宙盒子间的通道，方便循环进行自我修复。

也就是说，无论这个盒子当中发生任何事，内部的总量都不会再发生变化。

不会再有新的时空加入。

那么接下来萧柏星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空里，尽力扩大混乱的范围，制造一个新的宇宙，然后钻进去。

她要去到每一个新加入这个宇宙盒子的时空当中，通过改变这些“过去”时空，进而影响到未来。

她要让每一个时空都拥有相同的结局。

也是她说的，时空合而为一。

当所有终点指向一处，一个崭新的宇宙就将诞生。

在新的宇宙当中，作为新生的存在，一开始，循环依旧无法被抹除，世界末日或者宇宙毁灭的事实仍然存在，人类仍会经历数次危机，或是循环，但循环不会像现在一样，没有尽头。

直到宇宙当中的各种粒子排布趋于稳定，循环也就消失了。

再之后，在这个新的宇宙当中，只要人类不做什么将自己推向毁灭的举动，时间就会无限向前延伸。

只不过在达成目标前，萧柏星又要进行许多次时空穿越，庞大的数字，比起博士进行的二十亿八千次尝试，只多不少。

但起码在宇宙盒子内时空数总量不变的前提下，不会再有新的时空产生。

每一个“过去”，都将和已存在的“未来”一一对应。

为此，她必须尽快完成时空穿越装置的研发。

于是回到上城区的第二天，萧柏星又进入了忙碌的状态。

这个时空的常卿和言尽欢为她提供了所需的实验材料，甚至作为研究所所长的言尽欢把萧柏星带进研究所，为她提供了实验场所和人手。

到了现在，萧柏星看透了循环的本质，那不过是一张又一张重叠的画片，被困在画片里的她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演绎悲剧。

但只要能将她们放在一张白纸上，确保一切归零，人类就能从崭新的起点开始，学会爬行、奔跑，然后飞行。

去任何想要抵达的地方，见所有想见的人。

萧柏星没有自大到要当创世主，不打算替全人类书写未来，因为“未知”总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可以推动人们去探寻。

未来是好是坏，都将由人类自己决定，而讨厌的循环，只是历史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未来将不会再有人记得它的存在。

将近五年的时间，萧柏星一直忙于研究时空穿越装置，但有一个很重要的参数她一直没能调试明白。

这个关键的数据作为机密被锁了起来，就连全知全能的主脑都没有办法解决。

萧柏星试着请教过言尽欢，但言尽欢也表示无能为力。

萧柏星记得博士说过，时空穿越技术是在米娅博士的帮助下研发成功的，一切似乎又指向了熟悉的结局。

她就知道，循环的恶意无处不在。

萧柏星很害怕，如果自己请求米娅的帮助，会不会让漏洞被循环修复？

因为顾及这件事，时空穿越装置的研发一度停滞不前。

她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直到又一年的春天，在外旅行的博士短暂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开门的瞬间，萧柏星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很快她就开心地笑起来，一把将人拉进来，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博士平和地望向她，眼底已经不再有刚遇到萧柏星时的局促不安。

她又像以前一样了，羽翼日渐丰满。

萧柏星领着她在客厅坐下，庆幸自己没有决定搬家，不然博士回来可能要费好大劲才能找到她。

十几年过去，萧柏星也成熟了不少，面容有七分像博士，除了脸上突兀的眼罩外，两人面对面坐着，像是在照镜子。

“眼睛是在战争中被弄伤的？”博士似乎很了解当年战争的事，也了解萧柏星。

“是……不过没什么，我已经适应了。”

“还以为我离开之后，你能过得不错，结果还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了。你还真是和那时候说的一样，一点都不怕麻烦。”

“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萧柏星继承了博士和许多人的愿望，变得异常坚定。

“能遵循自己的内心也是一件好事。”博士看到桌边摆着的盆栽，笑着问，“你养的花？长得不错嘛。”

萧柏星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其实死了好几盆了，这几盆是我上周新买的，所以还活得挺好的。之前养的花都是常学姐送我的，她说我一个人住太孤单，要让屋子里有点活气。”

常卿对待生活很认真，她知道在什么时候该享受，什么时候该全力以赴地履行职责。

难怪她和言尽欢合得来，她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

博士：“看来你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所以你听了我的话，有出去走走，对吗？”

“是啊，你的话一直都是对的。”

如果那天她没有突然想到博士的话，很可能不会出门，那么也就不会遇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救世主，更不会遇到常卿。

虽然这是必然发生的事，但错过了那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冥冥之中，博士又帮了她一次。

萧柏星问：“旅行怎么样？好玩吗？”

“非常有收获。这十年，我去了世界各地，认识了许多朋友。”博士顿了顿，“我也向她们介绍了你，她们都对你很感兴趣，也非常乐意和你交朋友。”

“真好啊，你开心就行。”萧柏星曾一张张翻看了博士寄来的明信片，背面都有留言。

博士向她传递了旅途中的见闻，每张都用同一句话结尾。

博士一遍遍向她强调：“一切变化都指向更好的未来。”

可当萧柏星迷茫不前的时候，她实在很难想明白：博士口中的变化到底是不是好事？

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博士的自我感受，一切变化对她而言都是好事，能让她在失去记忆后，依旧找到内心的归属。

“我恢复记忆了。”博士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令人震撼的话，“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做什么。”

萧柏星放在腿上的手收紧了一瞬，因为震惊咬住了唇，不过很快就缓过神。

“什么时候？”

“在遇到你的时候，可能是你芯片里的那个主脑，它一直在试图朝我发送信号。”博士笑吟吟看着她，“选择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曾经我以为那是某种芯片信号错乱带来的影响，但后来，我理清了关系，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又有着怎样的责任。”

“是吗……”萧柏星的语气有些失落。

因为那些回忆对于博士来说是痛苦的，想起来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至少我能帮上忙。”

“我宁可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过完一生。”

博士摇摇头：“在我做了那么多疯狂的举动，害死那么多朋友后，我已经没资格像个普通人一样了。”

“别这么说。你的设想都是正确的，正因为有了你做的一切，我们才能看到希望。”萧柏星不愿意听她贬低自己，把话抢过去，“你该学着对自己好一点，你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这么有负担。”

博士没有错，一切灾厄或是悲剧，都是循环一手造成的。

那个极其卑劣，却又看不见的敌人。

博士缓缓摇头，并不认同她的话，却也并没有同她继续争论下去。

她们的时间有限。

尤其是当她认识到——这可能真的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其实我对自己会失忆这件事并不意外。”博士解释说，“当时的我和你一样，也察觉到循环已经被改变了。在上亿次的循环中，大家逐渐拥有了不同的选择。”

“一开始，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身边，可是慢慢的，她们会质疑、担忧，甚至与我产生争执。我很开心能看到这些改变，因为这代表她们是活生生的人，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不只是一味地按照循环的设定走。”

“在她人身上出现的变化各不相同，而属于我的变化，总有一日会反映到我自己身上。”

“在我进行了大量演算和推理后，得出的结论就只有，失去自我。”

比起变化，博士更愿意称这个为——反噬。

她靠着时空穿越者的便利，提前到达了本不应该在的时空，甚至直接挖去了时空里的一部分。

而循环的规则就是平衡，当她带走了时空中的某一部分，属于她的部分也必然会被强行留下。

记忆早就在不断的穿越中衰减，只是靠着赛博格改造后获取的芯片维持着记忆，最初她并没有察觉。

直到她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记忆芯片移植到了艾斯特尔身上，而自己装上了复制品，那些丢失的记忆只是短暂地停留一会儿，在她进行最后一次穿越的途中，被强行抹除了。

“我原以为，循环只会把失忆我困在某个未来的时空，这样我就没办法再进行更多尝试。但没想到，时空的更迭速度比我想象得快很多。”

“什么意思？”萧柏星对她的后半句话感到不解。

博士默了默，又道：“这个不急着解释，有些事情，我还需要验证。”

“其实失忆于我而言是件好事，当我恢复记忆后，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还是要结束这个循环。”博士用深邃的眼眸望向萧柏星，“平凡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也太有吸引力了。

当崭新的记忆逐渐被旧的记忆覆盖，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冲击。

像是入口的牛奶突然变馊了，啃了一半的苹果上突然出现半条虫子，让她止不住的反胃。

但不论是牛奶还是苹果，都是她爱吃的食物。循环这么做，让她对这两样东西产生了警惕感，甚至连碰都不愿意再碰。

那些美好的日子，又变成了蒙着纱布的奢侈品，让她再也不敢轻易触碰。

这样的情形让博士感到被冒犯，已经算不清，加上这一回，循环已经从她身边夺走了多少。

在如何平凡度日这件事上，萧柏星最有发言权。

因为她曾经觉得无聊的日子其实是许多人渴求的生活；并且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也已经成了她再也回不去的奢望。

萧柏星安静的像个毫无生气的人偶，双手搭在腿上，又不甘地握紧。

一定要有这么多牺牲吗？一定要这么痛苦才行吗？为什么循环就不能放过她们？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无从得知。这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萧柏星。”博士笑着叫她的名字，“希望我还能帮到你。”

她像是先知一样，总能看透萧柏星的苦恼。

或许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情绪在她们间是互通的。

萧柏星思索良久，还是把研发时空穿越装置中遇到的困难告诉了博士。

不为别的，她知道，博士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她总是坚定地践行自己认为对的事。

隔天，博士就亲自去了趟研究所。

这个时候的研究所还远没有之后的规模，只有寥寥几个部门。

博士早就对研究所轻车熟路，都不用萧柏星领着，很快就到了研发室。

她看了萧柏星设置的数据，满意地点头，因为这和她那个时空的机器参数完全一致。

理论上来说，只要按照这个劲头造下去，很快就能成功研发时空穿越装置。

只是不确定，她手上掌握的数据，在新加入的时空中还能不能生效。

博士随手调试了几个数字，很快就让萧柏星启动仪器试试。

机器竟然真的平稳运行起来，萧柏星冲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成功了！”

萧柏星看到博士也扬了扬唇回应。

只是她没注意到，博士眼底升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是不是可以开始试验了？”萧柏星等不及地问。

“再等等。”博主又把机器关停，“给我点时间，我要给机器做点调试。”

萧柏星一向信任她，点点头，转身出去，顺便把门带上，不让任何人打扰博士。

常卿听说时空穿越装置研发成功了，下班后匆匆赶来。

她直奔萧柏星面前：“成了？”

“成功了一半吧。”萧柏星解释，“机器倒是成功启动了，但没法用。”

“什么意思？”常卿还是懵。

“当前时空里有冲突的存在，就是系统bug一样，不清除就没法让机器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现在的时空穿越装置，只能看，不能用。

当然，不光是博士告诉她，萧柏星自己也试了几次。

可越是尝试，一开始激动的心情就越是变得缥缈，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现在怎么办？”常卿问。

“我稍微有点头绪了，很快就能解决。”博士已经换好了衣服，脱下来的实验服搭在臂弯。

看到常卿，她笑了下：“好久不见。”

怎么说呢……在常卿看来，眼前这个陌生女人和萧柏星长得很像，简直就像中年版的她。

她说“好久不见”，可常卿之前从未见过她。

还真是跟当时萧柏星的情况如出一辙，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这位是？”常卿试探着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博士赶在萧柏星开口前打断，“我们该回去了。”

她后半句倒是足够礼貌，常卿并未多想，目送着她们离开。

萧柏星非常在意那个干扰了时空运行的bug，一路上都在想。

有时候，她能在脑海中瞥见一点影子，但很快又什么都不剩了。

她抓不住那抹怪异的念头，又像是根本不想抓住，下意识回避。

她反反复复将目光投向博士，看到博士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样子。

萧柏星知道，她大概不只是“有头绪”，她已经完全知道了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