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失之前 第20章 拒绝

明明好不容易才又回到这个地方，还有熟悉的人在等着她，她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萧柏星用力提了提嘴角，可就像是咬了钩的鱼一样，连笑都像在挣扎。

常卿走到她身边，拖过手边的椅子坐下，从头到脚地看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的眼睛……怎么了？”

“宣布正式停战前那周，有人搞大范围轰炸，我没来得及撤离，半个身子都被炸没了。”在这个时间点，科技还不成熟，也没有像乔茜一样的天才机械师，身体的其它部分勉强能修复，但这只眼睛暂时没办法。

哪怕是当下最精密的眼球，也仅能模拟百分之三十的功能，甚至和她的身体还不适配，装上去和瞎了也没什么区别 。

乔茜在改造结束后就意洋洋地告诉她：“我改造的这副身体，只有我打造的器官才配得上。听说过一句话吗？‘好锅才能配好盖儿’！”

常卿想了想，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轻拍两下：“放轻松一点，你回来了，我们总能想到办法修复你的眼睛。”

战争已经结束了，用不了多久，硝烟弥漫的战场会被修复一新；几十年后，很少会有人记得这段经历带来的伤痛；到了几百年后，那些政客将这段历史从资料中抹除，未来的人将无从知晓这段黑暗的过往。

时间滚滚向前，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没多久，有人敲门，治安官把言尽欢请进来。她接到常卿的通讯，急匆匆从研究所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到萧柏星，她的反应和常卿如出一辙，甚至整个鼻腔填满了酸涩。

她给了萧柏星一个拥抱，拍拍她的后背，松开手的时候，又瞥见了萧柏星唇边苦涩的笑。

言尽欢知道，萧柏星就是那位传言中很厉害的博士，她的名声远超任何疯狂的政客，人们对她的评价也褒贬不一。

“你受苦了。”言尽欢说。

“也还好。”萧柏星一直在战区的医院，为那些受伤的人进行赛博格改造。

萧柏星记得最忙碌的一天，她的身边充斥着哀嚎，残肢断臂堆满了手术室，脚底下踩着的地面满是黏腻的血浆。

她无比庆幸自己是不用休息的赛博格，不然就会像许多猝死的医生和科研人员一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被一捧接一捧的焦土掩埋。

一同工作的人把她当做无所不能的医生、科学家，但萧柏星脸上沾着人血，觉得自己更像是屠夫。

并非所有人都因她而死，但总有人因她而死。

言尽欢：“你也拯救了许多人。”

萧柏星无力地摇摇头：“我没资格说自己救了他们，这一切就是我造成的，我心里有数，不管找什么借口，我向军队出售格拉，还有赛博格的改造技术，都是在给他们递刀子。”

炮火落向最无辜的百姓，耳边充斥着他们的哀嚎。对于赛博格来说很短的十一年，对于萧柏星而言变得十分漫长。

这一次，她被迫低着头，甚至连仰望天空的勇气都没有，她害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那片天空。

艾斯特尔不会希望看到充满了绝望与苦难的夜空。

言尽欢平和地安慰：“你不能一味怪罪自己，想要阻止这场战争，仅靠一个人口头的劝说是做不到的。要不是有你，这场战争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你也拯救了许多人。”

萧柏星垂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深吸一口气，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没人能把她从卑劣的事实里拉出来。

常卿碰了碰言尽欢的手背，小声道：“让她休息吧。”

言尽欢点了下头：“我们送你回去吧，你好好休息几天，然后我联系米娅……”

“我没事。”萧柏星缓缓站起来，顺手捞住掉落的外套，“我现在就想见米娅博士，可以吗？”

常卿咬了下唇：“可以是可以，但你的身体遭得住吗？”

“撑得住。”早在十一年前，萧柏星就学会了忍耐，她踩在积蓄的疲劳和绝望之上，才走到了今天。

现在，她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当然不能让自己松懈。

常卿应下来：“我现在就去接她，你上楼换身衣服吧。”

常卿说完就转身出去了，言尽欢拉起萧柏星的手腕：“走吧，刚好带你参观下我们的新家。”

早在原本的时空，萧柏星就看出了常卿对言教授的感情，她们本就该得到的幸福，在此刻却让萧柏星怅然若失。

她不知道这样的安定生活还能持续多久，往后又能不能继续保持？

言尽欢给萧柏星拿了拖鞋，看到她又站在门口发呆，把她拉进来：“就当在自己家，随意一点。你要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了。”萧柏星动作很慢地换好鞋，舒了一口气，努力驱散心底混沌不堪的情绪。

常卿升职成为治安局的局长后，言尽欢的工作也有了很大起色，政府对于她们表现得极其慷慨，免费赠与了这处房产。

虽然空间大的有点多余。

言尽欢煮了壶茶水，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我和米娅讨论过很多次，我们一致认为，如果想要避免你说的那些，最好的办法就是调查恒星爆炸的原因，最好能在爆炸之前阻止它。”

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执行起来仍是困难重重。

言尽欢本想问问萧柏星的想法，却看到她摇了摇头：“爆炸是必然会发生的，我们没办法阻止。”

这就是循环的恶意，它有无数种方法制造灾难，却并没有给她们留破解的机会。所以不管是博士还是萧柏星，从没打算阻止群星的爆炸。

爆炸只是过程，她们拼尽全力，只为了扭转结局，从根源上解决麻烦。

言尽欢变得沉默，哪怕这样的情况在科研过程中很常见，她们的实验总是要经历一次次的失败与否定，但没人会感到挫败，但仅仅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感到无措。

“不过……还有别的方法。”

言尽欢甩掉受挫的情绪，聚精会神听着。

“如果循环代表着这个宇宙的秩序，我们就得让宇宙的情况尽可能变得混乱，消灭旧的秩序，再建立新的。我有个老朋友就尝试过在循环里制造混乱，她进行了二十亿八千次时空穿越，企图杀死所有未来的自己，她认为只要自己消失了，就能打破循环。”

“可她失败了。并不是她的想法错了，而是她选择的变量太小，某种程度上，我们并不是要破坏循环，而是建立一个新的循环。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在同一时间，让所有处在循环当中的时空合而为一。”

只要循环内部变得足够混乱，她就有把握在其中编入一段崭新的未来。

甚至都不用她们刻意去做什么，人类的一言一行，都会带来新的答案。

到了那时，未来才真正掌握在了人类手中，她们的过去和现在，都会被赋予意义，一切变化才会真正指向更好的结局。

“你可真敢想。这家伙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认定你是个疯子，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差。”米娅已经走到萧柏星面前，双臂环在胸前打量起她。

说实话，通过言尽欢的描述，她还以为萧柏星会是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没想到她瞎了一只眼，从头到脚都被沧桑感笼罩。

她灰扑扑的，像是刚从碳火里刨出来的土豆。

“米娅博士。”萧柏星向她点头示意。她们此前已经见过许多面，不过在这个时空，还是头一次。

米娅给她的感觉还是老样子，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她并不赞同自己疯狂的想法，她还是会尽力帮忙。

不论过程如何坎坷，结果都不会变。

不过萧柏星高兴不起来，心中仅剩的，还是对循环的憎恶。她剥夺了每一个人的选择权，无一例外，包括她自己。

“你以为是在搭积木吗？随手一扔就成型了？”米娅急着反驳她，不顾常卿的阻拦冲到她面前，“宇宙中的物质数不胜数，我们根本没法知道怎么把它们聚合在一起，还是说你想给整个宇宙来个大爆炸，让人类文明像根草一样重新冒芽？”

她看到萧柏星默默点了下头，当即皱起眉头：“你疯了！你知道这么做会杀死多少人吗？”

和她在战争中造成的伤亡比起来，那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米娅声色俱厉地拒绝了她。

言尽欢：“米娅……”

“你也别帮着她劝我，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我拜托你考虑清楚，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就开始谋划毁灭宇宙的事，不被当成暴徒抓起来干掉就不错了。”

“退一万步讲，杀只鸡都要犹豫半天，你让我帮着你们杀人？”

米娅轻蔑地哼声，转身要走。

“就算没人帮我，我还是会选择去做。”萧柏星在身后沉沉开口，“如果想阻止这一切，你就得杀了我。”

米娅：“说的什么屁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萧柏星并不着急，“你不知道杀了我会引发什么后果，你担心我说的都会成为现实，也害怕循环真的存在，无数次循环重演，你的价值、你所坚守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死后，不会像你们一样被带去新的循环，你们也根本发现不了循环的存在，一直被它玩弄，直到下一次机会出现。可你不知道，在无数次的循环过后，你又会不会选择相信我。”

米娅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时空之外，还有许多人为了结束循环做着努力，也包括未来的你。起码在这一次，你选择了相信我，也正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鼓足勇气做出尝试。”

“这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米娅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言尽欢：“你就是被她这么说服的？”

言尽欢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被循环牵着鼻子走，而且你看她现在这副样子……”

“她已经尽全力了，没人帮忙，她很快就会撑不下去。”

“和你们说不通。”米娅再也受不了，拖着步子往门口走，摆摆手，“以后别再找我了。”

门被关上，也带走了属于米娅的气息。

常卿有些失落地坐在沙发上，拿过言尽欢面前的杯子，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听到萧柏星似乎笑了声，诧异地看她：“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我知道。”

萧柏星说的不是米娅拒绝帮忙这件事，而是她知道，改变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