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宴知肩骨碎裂,肩膊剧痛,跌坐在地上。
柴奉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抬脚踩住了他无力垂落地上的手掌。
想到那只手刚刚还逾矩的拉过她的衣角,他目中暗芒更盛,脚上加了力度,直往他的手掌辗去。
一下,两下。指骨碎裂的声音传出。
崔宴知痛苦的喘着气。
“陛下……礼……礼待南人,荆王殿下……不……不可以这样。”
柴奉征低低一笑,没有再辗,却也没有提起脚来的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出奇的魅惑:“道歉。”
崔宴知大脑发白,他根本不知自己要为什么道歉。他只知道他的手废了。
嘴里便胡乱说着:“殿下……恕罪,臣并非……有心……触碰殿下的……的……”
的什么?还未成功议亲的未婚妻?所有物?他想不清楚。
柴奉征重重的往他胸口踹了一脚,待他滚爬在地,才侧身让开,他便直接的趴在了萧元嘉面前。
厉声道:“不是对本王,是对她。”
“郡主……宴知请罪……”
头上重重的挨了一脚。
“什么郡主?”柴奉征下脚毫不留情,“好心”地提醒他:“是将军。”
话一出口,萧元嘉和崔宴知同是一怔。小萧将军的称呼,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听过了。
“对不起……饶过我吧……将军……殿下……”
崔宴知一通乱喊,身娇肉贵的世家公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现在已是气若游丝。
萧元嘉没有回应,转身让下人进来把人包扎好了抬回同在乌衣巷的崔府。
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回到后院,仿佛柴奉征这个人并不存在。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方才的阴鸷和暴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一身冷冽气场的女子背后耸拉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走到后花园里,她骤地停下脚步。柴奉征止保不住,高挺的鼻梁直直的撞上了她的后脑壳。
萧元嘉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我允许你碰我了?”
柴奉征悄悄抬眼看她,但见她眸中毫无笑意。他顿时有些结巴:“我错……错了,主人。”
他刚才是直接撞上了她,萧元嘉原地转身,两人之间便只有一指的距离。他甚至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只觉自己的心也快要跳出了胸膛。
“错在哪里了?”她后退一步,走到不远处的园中凉亭坐下。见他不答,她微微挑眉:“嗯?”
他走到凉亭里,规规矩矩的站在她三步之遥的位置,紧张得十指也绞在一起。
“我不该不问情由的打人。”
“你是不问情由么?”萧元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狼狈,偏要揭开他丑陋的疮疤。 “方才荆王殿下不是很有道理的么,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就连三年前的我也要甘拜下风。”
这三年来萧元嘉不再动武,身上的功夫仿佛都跑到嘴上去了,她知道怎样才能狠狠的刺进一个人的痛处。一声状若尊敬的“荆王殿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赞赏”,对他来说却无异于诛心之刑。
像被雷雨打得一身狼狈的小狗无处可藏,柴奉征屈膝坐在她的脚下,水气蒙蒙的大眼睛直直的仰视着她,仿佛在奢望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能让主人忘了不久之前自己忍不住在她面前展示的阴暗扭曲一面,再次换得她对乖巧听话的自己的一丝垂怜。
“我错了,主人。”他再次重复道歉的话。
“我没忍住。我自作主张。我在那一刻……被心里见不得光的杂念冲昏了头脑。”
萧元嘉面色冷凝,没有一丝松动。 “什么杂念?”
他像是准备好了答案,飞快的说出:“我见不得主人受委屈。”
萧元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让他在院子里乖乖等着,他怕是没怎么等便跟了过去。然后,把她和崔宴知之间的对话,都听了个一字不漏。
有些事情,他并不知道。只是,对于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她本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向他详细交代的义务,如今被他听去了也不觉得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便只是淡淡说道:“他顶多逞些口舌之快,我的身上又不会少了一两肉。”
柴奉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萧元嘉抬手,止住了他。
“还有呢?”
还有什么错,还是还有什么杂念?
柴奉征不知道。但他定定的看着她,弥漫着淡淡哀伤的目光忽然变得坚毅。 “我对主人生了不该有的独占欲。”
“这错我认了,但我不会改。”
在她的记忆里,江陵城里的小奴隶乖巧、温顺,对她忠贞不二,却没有那种偏执而危险的独占欲。
萧元嘉双目微眯:“继续说。”
他由坐变成跪,倚着她的椅脚,眼里是逐渐的疯迷。 “我见不得主人对别人说什么绝配的话。”
萧元嘉气笑:“那是讽刺。”
柴奉征似是羞愧的低下了头,半晌又呐呐:“我见不得别的人碰主人。”
哪怕只是衣角。那是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拈住,乞求她一个回眸的地方。
他低下头去,死死盯着的地方正是崔宴知方才抓住的那一片衣角。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入魔至此,明明在江陵的时候她身为前锋营的女将军,本来就是在男人堆中打滚,和都是男人的下属也是从来不拘小节,那时的他可没有计较过一次。
似乎是从三年前她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从今以后,好好活着”开始。他只知道小萧将军回京待嫁,却没有人告诉他她嫁的是谁。她留下来照顾他的那些人似乎有意隐瞒,但他越是什么也不知道,便越是恐惧丛生。
他的主人,有着睥睨众生的傲气,那么她的夫君,可会臣服裙下?他不敢想像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男子将会属于他的主人,更不敢想像她会被别的男子亵渎。
萧元嘉看着他一脸阴晴不定,不置可否,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理由。”
柴奉征如梦初醒,双目回复清明,一脸无辜的看着面如寒霜的主人,说出的话却比之前疯魔更甚。 “我怕我忍不住。”
“想要杀了他。”
三年前他便想,若是有机会离开江陵,他要去建康找她,然后……做她的唯一。唯一的家奴,唯一的男人。
那时他还没有想到杀人。只是在她离开以后,他再次变回无根浮萍,想要再次抓住那条救命稻草的**日复一日的缠绕心头,成为心魔。直到,心魔彻底的把他拉下了深渊。
叫嚣着:成为主人的唯一,无论她已经嫁人与否。
哪怕是不择手段。
×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柴奉征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砰砰澎澎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萧元嘉很长很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满是无奈:“人人都是在学会遏制自己的心魔的过程中长大,你怎么反而愈是长大戾气愈重了。”
“因为我不想长大。”他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要长大的话也只有取悦她的那处想要更大。 “从前有谁让主人不高兴了,都是先打一顿再说。为什么现在反而要把委屈到吞进肚子里了?”
就像她放下将军身份,接受了自己是作为和亲工具的宜阳郡主那样。接受了长大,接受了不能任性,便打落门牙往肚里吞。
反而陷于污泥满身肮脏的他,三年前在被主人抛弃以后,任由心中的阴暗无限滋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萧元嘉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先打一顿再说……么?”
柴奉征双目一亮。 “是的,有谁让你不开心了,就和他打一架,不要让那些不快都藏在心里。”
萧元嘉哑然失笑,想说你刚才不是和崔宴知打了一架,那是单方面的虐打。
说出口的,却成了:“站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长公主的驸马是大将军,长公主府里自然也有自己的练武场。萧元嘉带着柴奉征来到了自己还未进宫学艺之前,这个父亲每日手把手教着自己扎马、运气、训练基本功的地方。
练武场长年无人使用,下人的打扫也早已怠慢起来,连墙脚也积起了薄薄的蛛网。
萧元嘉走到兵器库里,默默看着铺了灰尘的架上各种兵器,淡淡道:“和我打一场吧。”
“柴奉征。”
“你今天让我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