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现, 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裴醒的感情。jiuzuowen
陈长宁吐出一口气,拽了拽陶姜的袖子:“我不想看篮球了,我去那边爬单杠, 你在这儿看吧,结束了过去找我。”
陶姜正看到兴头上,闻言点了点头,松开了因为兴奋一直拉着陈长宁的那只手。
裴醒的目光随着陈长宁的身影在移动,看她没有再盯那帮打篮球的男生, 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她好像很喜欢单杠, 几乎每次体育课都要过去摸摸,就算晃荡着短腿够不着, 也要试探着蹦跶两下。
裴醒眼里隐了些笑意。这时候语文老师正好讲到《氓》的后半段。
其实不是太重要的复习内容, 但大抵他们这些感情细腻的人, 偏爱这些风花雪月的多些;所以即便是只有几句考试内容,老师还是完完整整又讲了一遍。
几近中年的老先生, 念诗的声音儒雅温和: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裴醒的眼神一滞,思绪被拽回来一点儿。
“……这句话一定要会背,考试会出古诗词填空。它的意思是说, 男子若是迷恋上一个女子, 想解脱还有办法。女子若是迷恋上一个男子,要想解脱却太不容易了……”
裴醒心里涌上些许苦涩, 又不自觉地在心底深处悄悄为自己作无谓的辩解:“不是的,能否解脱和性别无关。就好像现在的我,明知陷进泥沼,还甘之如饴, 压根儿就不想解脱。”
他又继续专注地盯着窗外,看着陈长宁上蹿下跳,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很想看着她。
忽然,裴醒那双总是和湖泊一样平静的眸子泛起了波纹,他瞳孔一缩,眼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不知怎么从单杠上掉落下来,呼吸暂停。
“老师。”他举了手,一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些打瞌睡的同学都纷纷看过来。
“怎么了,裴醒同学?”老师还以为这个全级闻名的好学生是想问什么学术问题,自然喜闻乐见,连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裴醒站起来,面不改色地撒谎:“老师,我不舒服,想去医务室。”
那模样,可半点儿也不像是不舒服。讲台上的老师愣了一下,还是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裴醒得了准许,几乎是冲出了教室,下楼梯的时候一步三阶,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大概率是摔得不轻,他心里这样想着,又是急慌又是心疼。
操场这边。
陈长宁自己还懵着,正好好地扒拉着呢,怎么就手一滑,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惊呼都没出口呢,人就已经“怦——”地一声闷响,摔到了塑胶地上。
好了,这下子,连疼都不用喊了。她直接就生理性泪水包在眼眶里,连喊人都喊不出来了。
——嘶,是真疼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骨头都是发酸的钝痛。
身旁连个看见的人都没有,全都围过去看篮球赛了,她所在的地方还是角落。
陶姜刚欢呼过段屿的一个好球,下意识转头去寻自己的小伙伴儿,透过有点点缝隙的人群,这才看见侧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陈长宁。
连身旁的零食饮料和外套都顾不上了,赶紧就站起来往那边儿走,边走还边拉班里相熟的女孩子:“先别看了刘雅,小宁好像摔着了……咱们过去……”
话还没说完呢,她再抬起头,眼前又虚虚地晃过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是从前见过几次的,住在陈长宁家姓裴的那个远房亲戚。
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那么几个人发现不对劲儿了看过来,段屿停下脚步喘口气儿的功夫,也看见了倒地的陈长宁,还有她身旁刚刚赶过来的裴醒。
段屿这才猛的想起来,裴醒跟他同岁,现在该在上高三了。不过,他又不是体育课,怎么这会儿……他怎么跑过来的?
还没等他细想,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裴醒半跪在地上,然后毫不费力地拦腰抱起陈长宁。
陶姜她们都呆了。
段屿停住了欲图赶过去的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长宁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弯儿了。
裴醒不是在上课吗?难道他俩还有什么心灵感应不成?但身上的剧痛让她无力多问什么了,裴醒拽着她的胳膊使她环住他脖颈,抱她起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她才感受到身体悬空,抬眼一看就是裴醒的下颌角。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务室,忍着点儿啊……”他轻声地哄了她两句,转身就往校医务室的方向去。
陈长宁感受着耳朵边上微微涌动的风声,略带些依赖和无力地,靠在裴醒的心口处。
“……嗯。”
他身子僵了一点儿,她也能听到他过快的心率。抬头,就见他眉目紧锁着,紧张的样子,好像摔下来的人是他一样。
——大概他是极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选在高考前这么重要的时间跟她表白,不会这么在意她。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他说的没有半句虚言。
她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猜忌他,多少是辜负他了。
老毛病了。面对裴醒的时候,她心软的毛病从来就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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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醒抱着她进医务室的时候,因为短短几天她已经来过两次,里面的老师都认得她了:“呦嘿,小姑娘又是你啊,上次的烫伤好了没有?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陈长宁微红了脸:“还没,不过也快了。这次……是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摔了……”
那女老师“哎呦”一声,“从单杠上摔了?这可不得了,来来来,这位男同学,把她放到床上,我得仔细检查一下。”
裴醒赶紧放她平躺在床上,还不忘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帘子拉上,裴醒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还有陈长宁时不时倒抽冷气的低低呼痛声。
好在没多久帘子又被拉开,医务室老师端了个放用过的棉签什么的托盘出来,嘱咐裴醒和陈长宁:“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磕出了淤青和擦伤,估计也有些骨头上的磕碰,休养休养就好了。”
裴醒放下心来。
老师写了个单子,去隔壁药房配药去了,看诊室里就只剩下裴醒和陈长宁两个人。
也是相对无言,毕竟裴醒才刚说了那样的话,对谁来说,都难免不自在。
裴醒原先站得稍有些远,而今抬脚走了几步,走到陈长宁身边,又半蹲下/身子。
陈长宁起初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就见他伸了细长白净的手,去捉她的脚踝。
陈长宁惊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就往后躲:“……哎——,别,干嘛……”
可惜还是还是被裴醒握到了,他手有些凉,和他小时候一样。那时候天热,又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午休她就喜欢抱着他降温。
“别动,我给你揉揉。”
裴醒软了声音,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以前那个扮演着“哥哥”角色的裴醒,那个没有觊觎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也没有不管不顾地说什么喜欢的那个裴醒。
陈长宁颤着眼睫,还是不适应他那么亲切的触碰:“……去上课吧,你们高三的学习要紧。我这儿已经没事了,等会儿老师开了药,我自己回去就行……”
裴醒分明听了,但还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往上抬了抬,去按陈长宁的膝盖:“我轻点儿按,疼了你就说一声。”
陈长宁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想躲他,他就偏要逼她到角落里,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于是再也无言。整个医务室,只能听见两人的轻浅呼吸声。
按着按着,裴醒手上的动作越发慢了。他张了张嘴,分明想说些什么,抬头一看,看陈长宁的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不敢看、不想看他的样子,忽然一肚子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他怀念她以前见了他总是活泼的样子,怀念她待他毫无芥蒂的笑脸。她这两天总是受伤,他又心疼,又忽然发觉自己也很混账,怎么总想着逼她,她那么小一颗脑袋,能想明白什么东西呢?
“长宁。”
他轻声唤她,没抬头,怕她看见他眼里粘稠的不舍和爱意,怕自己看她两眼,就舍不得说什么放过她的话了。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他的手收了回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不能跟你说清楚……”
是了,感情从来就没有说得清楚的,某个瞬间多巴胺上头,再抬眼,眼前人即成了心上人。
“……这两天,你没有明确告诉我你的心意,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他轻轻地喟叹一声:“没关系,这都没关系。是我没和你说清楚,长宁,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情,是概率小之又小的上天恩赐,我不敢强求;但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你不想接受,就权当那些话我没有说过,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把我当家人或朋友,我就把心思藏的深深的,不打扰你,也不纠缠你。”
——我认输,我是胆小鬼,我懦弱,这些罪名我都认,只要你别疏远我。我不想被抛弃,真的不想。
裴醒心想他现在眼里大概全都是丢人的、类似流浪小狗的哀求,他没所谓,没能让长宁也喜欢他,本就是他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