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难耐的暴晒过后, 就会有暴雨。zuowenbolan
“一场大雨一场寒啊,下过了雨,就没那么热了。”赵岚英这样说的, 陈长宁深信不疑。
终于在一个午后,这场气势滂沱的雷雨,迎着人们的期盼,哗哗啦啦地砸向了人间。
这天果然温度骤降,陈长宁穿着背心短裤, 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包围了自己。
“……阿嚏——”陈长宁好像有点受凉, 吸溜吸溜鼻涕,裹上了裴醒递过来的小毛毯。
客厅头顶的吊扇被关了, 慢慢、慢慢地停下, 屋里很昏暗, 陈长宁只好把灯打开。
赵岚英因为听见了陈长宁打喷嚏的那声,正在准备着给女儿炖鸡汤驱寒气。
裴醒先拿了热水瓶, 给陈长宁倒了一杯,等它放温的间隙, 小姑娘贪凉,又跑到阳台的隔断玻璃门那儿,满脸好奇, 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好东西。
裴醒也凑过去, 就被陈长宁拉住,兴奋地指给他看:
原是陈松世之前买的荷花, 叶子虽然不大,但是覆在石缸上头,也像几个小雨伞了。
石缸放在檐下,不至于被暴雨淋打, 但也不可避免会被飘进来的雨打湿,于是陈长宁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就想到很早以前读过的诗。
“……什么诗?”裴醒也好奇,不自觉就张嘴问了。
陈长宁嘿嘿笑着,双手扒着玻璃门,脸都快贴上去了:“……忘记是哪里听来的,但又好像不是在说雨的,就是刚才我看荷叶上落的雨珠儿,觉得贴切而已。”
她这么一说,裴醒更好奇了,脑子里翻遍了,好像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大概是什么诗。
陈长宁侧过脸,略沉吟了一下,字正腔圆地:
“……大珠小珠……落玉盘。”她顿了一顿,“大概是吧,我记不太清了。”
裴醒一愣。
他再转头去看那荷叶,还有点点滴滴落在它叶盘上的、四处滑落如珍珠一样的雨滴,果真。
小姑娘懂的还不少。
大概也就是这时候起,裴醒忽然发现,长宁她虽然不似其他女孩儿那般古灵精怪,多数时候是温和平静的,但也自有一番独属于长宁她自己的娇憨灵性。
裴醒能听到厨房传来的鸡汤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带着和外面天气截然不同的暖意,冲进了他的思绪。
长宁的碎碎念掺杂着雷雨声,裴醒侧眼看着她,一动一静,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裴醒心里压了这句话,却迟迟没有问出口。人这一辈子变故太多,说任何承诺都好像很无力。
但他不想再被抛弃了,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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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零七年的五月,大街小巷的收音机都在说着,还有多少天临近高考。陈长宁蒙着被子被她妈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才猛的想起来,零三年高考改/革,从七月改到六月,她家裴醒,马上就要考大学了。
八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儿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也会发生很多很多事情,但陈长宁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儿,都十六岁上高一了,除了贪吃,没二事儿。
八年,裴醒长到了一米八七,从眉眼精致的崽长成了长身玉立的清隽少年,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矮。
镜子里的小姑娘褪去了婴儿肥,拥有了个耐看的鹅蛋脸,眉目清秀讨喜,黑发梳个简单利落的高马尾,额前少许碎刘海儿。
陈家买了冰箱,玄关门框上用粉笔划着家里两个孩子的身高,一个猛窜,一个停滞在一米六三再也不动。陈长宁和裴醒分了房间,家里把杂物间腾了出来,也收拾的很干净。
年幼时曾经欺负过裴醒的那个叫段屿的男孩儿没再遇见过,听说家里碰了不干净的生意,那个暴发户爹进去了。于是关于九九年那个夏天,那场惨痛但又轰烈的记忆,慢慢淡出了所有人的脑海。
蔡家面馆的面翻了一倍的价格,家里的吊扇被款式笨重的空调取代,偶尔陈长宁才能听到幼时那种扇叶轴承摩擦的声音。
好像所有人事都在快快地长大、发展,由不得任何人去作留恋。
“……昨天周末,你不是骑着你那个自行车溜很久了嘛?今天骑着去上学没事儿吧?”
赵岚英给女儿夹了口青菜,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生怕她迟到。
陈长宁往嘴里塞着早饭,含糊不清地:“嗯……没事没事儿……我可以的……”
——真噎挺。
裴醒眼看长宁的脸色,赶紧把搅凉的豆浆推过去,“喝点儿豆浆,别噎着了。”
陈长宁感激地看了一眼裴醒,端过瓷碗就猛灌一通,喉咙里堵着的馒头咽下去,终于没那么噎了。
早些时候,裴醒和陈长宁还都是坐公交,但裴醒这不高三了,早上要去得早一点儿,公交车没那么早的,只能买自行车让裴醒骑着去。两个孩子平时又跟连体婴儿似的分不开,陈松世一合计,就买了两辆,还让女儿和裴醒一起,正好去早点儿,背个单词啥的。
但今天是个意外,因为陈松世看错了时间,赵岚英没在原本该起床的时间叫醒两个孩子,于是乎,双双起晚。
裴醒不急,吃的安静,相对来说陈长宁那边就粗犷的多,好在在座几个没人嫌弃她的。
自行车停在楼下小车棚里,陈长宁和裴醒的车是崭新的,也极显眼。只是光是好看还是不够,陈长宁比裴醒矮了一截,蹬自行车的时候,弱势就显出来了,同样是这么远的距离和速度,同样的踏频和自行车,裴醒就气定神闲,陈长宁就“吭哧吭哧”,费劲儿得像个短腿的哈巴狗儿。
裴醒很快发现,长宁要追上他的吃力,他稍稍慢了些,尽量照顾着她的速度。
陈长宁是个粗神经的,没发现裴醒的细心,不过的确松了一口气,能相对轻松地跟上他了。
“长宁——”
“啊?怎么了?”陈长宁听到裴醒叫她,脸都没转过去,有些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路。
少年侧目过去,看了女孩儿好几眼,骨节分明的手握在车把上,略带些惶然:“不如明天我带你吧,等等有空你再练练车技,不然这样,磕着碰着……”
裴醒没再说下去,只是盯着陈长宁的反应。陈长宁倒没想那么多,而且她骑得的确不好,带着莫名的生疏和畏怯,有人愿意主动载她,她还求之不得。
“好啊!反正再过一两个月就放暑假了,到时候我好好练练,回头你考上大学,我就得自己上学了。”
“……”裴醒没应声。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后知后觉、有点儿发怔,尤其是裴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失落。
话题就这样终止了。
两人上的同一所学校,平城一中,是这儿一片最好的高中,陈家真的如当年陈松世所言,出了两个预备大学生。
陈长宁的名次没有小学初中那么拔尖儿了,不过她自有她的“小小金手指”,学东西比其他人轻松的多,所以也算名列前茅。
裴醒进班的时候,班里已经零星来了几个同学了,和他一样穿着平城一中的蓝白校服,脸上映着初夏清晨的阳光,正低头用功呢。
有个带厚厚眼镜的女同学,留着乖巧的齐耳短发,身旁的朋友看见裴醒进来,碰了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那不裴醒嘛——,你刚不是还说想看看他昨天作业答案,对一下来着……”
女孩儿一下子红了脸,踌躇着,试探着,不敢过去。
裴醒在一中是传说级人物,外表没得说,就是怀春少女最喜欢的干净清润、眉目疏朗。成绩又好,次次考试全校第一。性子冷淡都是次要,女孩子只会觉得这种男孩儿更吸引人。同比班里其他那些不拾掇自己、对待女生又轻佻的男生,裴醒简直就是梦中情人一般的存在。
但从来没听说谁能和他走的近,很怪,这么受欢迎的一个男生,竟然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桃色绯闻。
女孩儿心里也怕,怕自己会像那些前仆后继的其他人一样被拒绝,但终究还是心里的爱慕占了上风,幻想着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鼓足了勇气走过去:“裴醒同学,早上好。”
裴醒刚坐下,在往抽屉里放书包,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礼貌回道:“早。”
那女生心里一喜,以为有戏,又开口:“……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昨天的作业呢?我想对一下答案。”她心想,这么简单的要求,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吧?
裴醒放在书包边缘的手一滞。
昨晚的作业是几张复习模拟卷,几科的老师都说要今天评讲的。但是昨晚他写完以后,长宁去他屋里送温奶,给他在卷子上用铅笔画了几朵小花和简笔小人,他没舍得擦。可,他的东西,凭什么给外人看?
裴醒心里生出些距离感。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也很讨厌任何形式的麻烦,比如现在她向他借作业,他就要找借口回绝她,这就很麻烦。
——“裴醒去了学校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哦,就算处不来也要维持表面和气,不然会惹来不必要的小麻烦。”
他很听长宁的话,只要是她交代的,他都愿意一一记下并照做,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对眼前人皱了皱眉头:
“我大概记得,上次同学你的排名也很靠前的,昨晚的题不难,你来做,应该是能全部正确的,不用和我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