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之塔 第74章 26. Dies irae.（3）

我正准备继续追问些什么，但紧接着，一声巨响就从我们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楼的大厅里也在突然间充满了嘈杂的人声。池谕佳立即警觉起来，马上起身，观察着楼下那些士兵与军官的一举一动。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们似乎排成队列，开始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行进。

“姐，他们可能要上楼了，我去楼梯口查看一下情况。”

我从腰间取出手枪，正准备起身前往士兵们可能出现的地方，但谕佳又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拽了回来：

“没必要，他们不可能再往上走的。”

她这样说着，然后打了个响指，大厅中的一根立柱上出现了发光的纹路，眨眼之间，两道细小的光从魔法阵中飞出，朝着两名军官的位置飞去。紧接着，我听到了锐器击穿身体的声音，那两个目标，来不及发出呻吟便倒在了地下。嘈杂的说话声又在士兵们之间传播开来，其间有人高喊着，原本集结好的队伍分散开来，在这个空旷的大厅当中寻找着掩护。

大楼外又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爆炸，谕佳又看了看头顶，似乎有些不满：

“不是已经跟她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魔法么？”

“估计是军官办公室里原先就留有几颗手榴弹吧，刚才那几声爆炸，不像是她的法术。”

她看了看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惊奇。我总觉得她想说什么，但她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关注着楼下的动向。

零乱的脚步声从门口延伸到大厅当中，另一辆卡车上的士兵也冲进了大楼。他们像之前那群人一样，快速地集结，但还没来得及向楼梯前进，脚下的魔法阵就被激活，引发了剧烈的爆炸，鲜血与残肢如同花一般在大厅当中绽放，溅射在大片的地砖上，映出让人胆战心惊的血红。剩下的士兵们四散着找起了掩护，一声命令过后，他们熄灭了手电筒，大厅里又变得昏暗起来。

等到重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我的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向楼下看去，几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在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

“不好，这些人要撤离！”

我迅速拔出手枪，朝着那些影子的方向扣下了扳机。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池谕佳也同时抛出了手中的樱花铃铛，随后立即向它发射了一枚咒弹。

试图悄悄撤离的士兵被枪声与枪口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将视线转向了我们的方位，而随着樱花铃铛被咒弹击碎，一阵强光照亮了一楼大厅，所有人的位置暴露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他们的确在策划着撤退，许多人已经站起身来，离开了掩体。就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池谕佳的手腕再次发出光芒，在一瞬间，最靠近大门的两名士兵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两发以太弹打穿了脖子，倒在血泊当中。

剩余的士兵们纷纷回过神来，将枪口对准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我赶忙拉着池谕佳，向着另一处隐秘的位置跑去。此起彼伏的枪声回响在大楼当中，好在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子弹全都打在了墙面与栏杆上，留下密集的弹孔。

“要想办法关闭大门才行，秋洋，我们去走廊另一边。”

谕佳皱着眉头，望向二楼对侧一个可以直接看到大门的位置，正欲起身冲向那里时，三发强力的咒弹便击中了大门上方的墙面，引发剧烈的爆炸，坍塌下来的瓦砾堵住了士兵们直接撤离的通道——现在，我们和这一二十名士兵都被困在了这座大楼里。

爆炸过后，大楼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池谕佳抬起头又看了门口一眼，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着：

“你说的没错，羽音的法术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确实有很大区别。不过这样一来，楼下那些人的火力，就要倾泻到羽音所在的那个位置了。”

话音刚落，枪声便又从楼下传来，在三楼的大理石栏杆与立柱上扬起细微的尘土。谕佳取出了提灯，接通了与神谷的联系：

“羽音，赶紧离开三楼，从东侧的楼梯下到二楼与我们会合，我们就在过道的入口。”

收到她的指令之后，神谷只是简单地说了个“好”，然后断开了连接。做完这些之后，谕佳从口袋里把先前那枚蓝宝石拿了出来，托在手心轻轻一抚，将那只青鸟放了出去，又闭上眼，似乎是在窥取大厅上方那只鸟的视觉。

“那些人好像又在集结，打算上楼查看了。”

过了一会儿，青鸟飞了回来，落在池谕佳的肩上，她睁开了眼，轻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从斗篷里拿出一枚铃铛。

我问她：“大厅里还剩下几个没有启动的魔法阵？”

“大概还有两三个，但是就算全部启动，杀伤力也有限。”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一番，楼下大约还有十七八人，依靠剩余的魔法阵，的确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先前的照明魔法逐渐耗尽了铃铛中的以太，大楼里的光线暗淡下来，逐渐又被黑暗笼罩。就在这时，谕佳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向着栏杆边跑去，向空中掷出另一枚铃铛，然后又迅速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楼下连开四枪。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楼下又是枪声大作，而她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险些撞在我的身上。

“姐，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命去冒险……”

“我都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这样的冒险不算什么。刚才那阵烟雾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足够让他们混乱一阵子了。只要等羽音他们一到，我就可以实行计划里的最后一步。”

“和那个吊坠有关？”

我随口问了一句，她只是点了点头：

“待会儿你就能看到了，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事物绚烂的背后，往往都暗含着残酷。”

脚步声从我们身后的走道中传来，神谷手托一束光团，带着依娜丝与海塞姆找到了我们。神谷走上前来，看上去是想要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但看到谕佳的手中握着那串鲜红宝石的吊坠，她却皱了皱眉：

“谕佳，你确定要用这种危险的东西解决问题么？”

池谕佳只看了看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然后摊开握着吊坠的手，伸到自己面前。那枚红色的宝石如同漂浮于空气中，逐渐离开了谕佳的掌心，一边发着光，一边慢慢地由红变暗，再由暗红融化为一颗带有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球体。

“这到底是什么？”

我转过身去，小声地问靠墙站着，而双眼紧闭的神谷。她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池谕佳，抬手指了指空中的金属球体：

“你从名字就能听出来，那玩意儿就是水银。先前是红色的，是因为那块宝石本身是朱砂，里面含有硫化汞。谕佳在使用的时候，会先通过自身的力量让汞分离出来，再将汞拿去做别的事情——其实这个吊坠的主要用途并不是当作武器。”

我又看向那团水银，它的体积已经增大了不少，悬浮在空气中逐渐远离我们，朝着大厅的上方飞去，环绕在它周围的空气冒着缕缕白烟，仿佛在经受着高温的灼烧。大厅里又响起了枪声，看来那些士兵是想要把那团水银给打下来，只不过那些子弹头，在接触到水银的表面后，立刻就被这个球体吞没进去，除了体积继续增大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成效。

池谕佳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突然放下了抬起的左手，空中的水银也就在她手落下的一瞬间，从空中掉落，砸向大厅的地面。骇人惨叫声立即从楼下传了过来，我不免感到有些胆颤心惊，然后碰了碰站在身前的池谕佳，带着征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凑近去看看也无妨，小心别吸入水银蒸气就行。”

我小心翼翼地挪到栏杆边，屏住呼吸，探头向下看去。水银像是有了自我意识，居然生出了触手，缠住那些士兵们的手脚，将他们绊倒在地，然后进一步爬上他们的身体，包裹住全身。滚烫的水银流遍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一刻不停地炙烤着，那些士兵们在地上翻滚挣扎，双手在全身上下抓挠着，想要剥去那些贴附的水银，但被剥落的，却是鲜血淋漓的皮肉！

眼前的景象仿佛地狱一般残酷，我不忍继续看下去，于是转回身去，有些失魂落魄地向着池谕佳走去。神谷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赶紧跑上前来，我却双脚一软，摔在了地上。池谕佳也立刻跟着神谷一起向我走来，将我挡在了她的身后，而神谷也搀着我站起身来。

我紧紧地抓住神谷的手腕，看着身前那个穿着白色斗篷和群青色罩袍的背影，神情恍惚间竟然感到了些许陌生。

“Florissons! La fleur de mercure!”

池谕佳高声咏唱着，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刀剑插入□□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瘆人的惨叫过后，爆炸声又此起彼伏地在大厅中响起。我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急促的心跳声甚至比耳边的嘈杂还要刺耳。

最终，一切都归于了沉寂。

“秋洋，那个……你能不能轻点儿？有点儿痛。”

神谷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我赶忙松开手，低声向她道歉。那颗水银球又浮上半空，逐渐缩小形体，转变为了一颗暗红色的宝石，落在池谕佳的手上。把吊坠收进口袋之后，她转过身面向我们，摘下别在腰间的提灯，放到神谷的大衣口袋里，右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这就是战争，秋洋。下楼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我逐渐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试着挪动双脚，缓步向着楼梯走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怀着沉重的心绪，踩着一级一级的阶梯来到了一楼。大厅中弥漫着一股人肉烧焦的气味，闻起来令我反胃，不由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地砖上到处都是深色的残留污痕以及烧焦的断臂残肢，没有生还者，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留下。那一颗液态金属带着死亡的凝视，流淌在地板上，侵蚀他们的灵魂，又将残存下来的□□逐渐溶解，彻底抹去他们的存在。

我的耳边似乎听到了那一滩金属在消化骨骼时发出的咀嚼声。骨骼间相互摩擦，嘎吱的声响如同严寒的尖刺，深深地扎进我的骨髓，带来无尽的恶寒。神谷也捂住了口鼻紧皱眉头，大概她也同样在忍受着剧烈的不适感。

我的姑姑说得没错，这就是战争。我们也被拖入了一场战争之中，虽然没有激烈的交火与狂轰滥炸，但死神的翅膀依旧接连掠过我们的头顶。

我撇过头去，不想再看到那样如地狱一般的场景，企图通过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在一阵心猿意马与心有余悸相互交织的内心纠结之后，我走在池谕佳的身后，停在了一堆断壁残垣跟前。谕佳回过头来，看着在我身旁的神谷羽音：

“解铃还须系铃人，羽音，现在还得麻烦你动动手，把这里打通。”

于是神谷走上前去，挥挥手让我们离远一些，我不愿回头再去看身后的一地狼藉，谕佳便拉着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在那一堆瓦砾与残壁上设下魔法阵之后，神谷也小跑着退到谕佳的身后。

池谕佳抬起右手，亮出发光的术脉，轻轻地画了一个圈，我们的面前便出现了一面看上去坚实厚重的以太墙，神谷同样也抬起右手，向魔法阵射出了一发咒弹。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以及地动山摇的震动之后，堵住的大门被轰开了一个口子。

神谷对这一次的爆破感到颇为满意，她自得地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池谕佳。谕佳没有说什么，她转身指了指我们身后，然后向那片充满血与死的地方走去。依娜丝与海塞姆也跟了过去，神谷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手中的两只箱子都递到我面前：

“秋洋，如果你不想一起去查看的话，那就帮我拿着箱子，在门外等我们吧。”

我摇了摇头，从她手中接过我的那只手提箱，转向身后：

“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