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我和神谷也只能无奈地叹气。海塞姆抱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箱子有些焦急地问我们:
“难道就没有别的能够安全撤出大楼的方法么?”
谕佳思索一阵,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羽音,你们在这里的别处还遭遇过类似于地下室里的那种陷阱么?”
“没有,怎么了?”
这似乎对池谕佳来说是个好消息,她的面色立即缓弛了不少,指了指墙上发着光的生命之树:
“这栋大楼的建筑结构与生命之树类似,而且在一楼的某些立柱和地砖上,都隐藏着能引发爆炸的魔法阵。”
“啊?”
神谷有些难以置信,她身体微微后仰,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看着我:
“秋洋,万幸我们没有在无意中激活那些魔法阵……”
谕佳没有理会她的心有余悸,继续自顾自地解释着:
“大厅柱子上的魔法阵和地下室里的一样,是我布置上去的,不过大厅里的那些,需要我主动施加法术才能被激活。所以之前你们不管如何靠近那些隐藏在尘土下的魔法阵,都不会触发爆炸,这不是因为你们运气好,羽音,淡定一点。”
她回到方桌旁,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低下头稍作思索,又看向我们:
“你们带了武器么?”
“只有我身上有一把手枪,枪里有六发子弹。”
说着,我把腰间的转轮手枪取出,摆在桌面上,推到池谕佳的面前。然而她只是摆了摆手,把枪交还到我手中,然后把手伸进罩袍当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刑警手枪:
“我这里也有一把,七发子弹。”
“填满子弹容易卡壳,一般这把枪就装六发。”
我看了一眼那布满划痕的枪身,以及颇有些裂痕的保险。谕佳没理我,只是拉了一下滑套,一颗子弹从枪膛里抛了出来,落在我的手心上。
“现在弹匣里就只有六发子弹了……这样吧,我说说我的想法。”
她顿了顿,目光从我们其余四人的身上扫过,然后继续说:
“秋洋,你带上枪和我去二楼,看看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依娜丝,你和你弟弟跟着羽音一起行动,保护装置。适当的时候,我会给你们发信号,引导你们撤离。”
简单地说完部署之后,她轻轻地抚摸着神谷的手臂,又单独补充了一句:
“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使用魔法,只不过……你懂的。”
神谷点了点头。谕佳向我们轻轻挥手,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小提灯。大家四散开去,各自开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在把手枪放回枪套之后,我走到了她的身边,跟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军官办公室。
借着楼梯间里昏暗的月光,我拉着谕佳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一级又一级台阶。直到接近二楼时,光线又明亮了起来,嘈杂的人声也从一楼的大厅传来——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大楼,手电筒发出的光照射在一楼的地面与墙壁上,我们得以在暗处观察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押解的人质被推到了大厅的中央位置,双手反剪着铐住,由众多武装人员团团围住,其中两名像是头领的人走上前去,用严厉的声音质问着他一些问题。可惜语言不通,我并不知道他们讯问的具体内容。
“大意了,我竟然忘了叫个翻译下来……”
躲在阴影当中的池谕佳自言自语。
“那我上去把依娜丝叫下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准备再次上楼,但谕佳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拖了回来:
“依娜丝不会用枪,而且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继续观察吧,他们似乎是在问某样东西的下落。”
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就留在了待命的位置,继续监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
楼下两名军官问讯的语气,从最开始的严厉但不失风度,逐渐变为现在的疯狂怒吼,他们似乎逐渐正在失去对人质的耐心。突然间,其中一名问讯的人猛然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人质的腹部,那人痛苦地弯下了腰,两名士兵走上前来,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架了起来。军官好像依旧不解气,又用另一只拳头,砸向他的脸。
“姐,咱们不做些什么?”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池谕佳,她扭头看了看我,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两把手枪,十二发子弹,你指望我们能做什么?”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他们打死吧?”
听到我这样说,谕佳的眼神严肃了起来:
“秋洋,就算你现在救下了他,但是我们连这群人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又要如何对他进行安置?”
看到我还有所犹豫,她又语气严厉地补上了一句:
“不要把自己暴露在不确定与危险当中!”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从我这位看上去性情和蔼的姑姑身上,感受到了与神谷羽音相似的威压。她的话语在无形之中让我放弃了质疑,只得顺从地按照她所说,放弃营救的想法,继续潜伏在黑暗里。
“秋洋,好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但还是必须眼睁睁地目睹施暴者的狰狞,听闻受难者的哀嚎。我们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唯有默默承受痛苦,而且你必须得承认,你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你的冲动或者勇气,而是残留在记忆当中的那份苦楚。”
池谕佳的声音十分低沉且冷静,不带任何情绪,却激起沉积在我脑海当中的那些过往,让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因为见证过太多次的死亡,我学会了如何去保持冷漠,但生活又因为同一种原因而给予了我一副古道热肠。我一直认为,两种仿佛自相矛盾的性格统一在了我的身上,这可以让我能够以更加冷静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但直到方才听到池谕佳的话语,我才意识到,这样的性格对于我来说,恰恰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在对人质进行了大约五分钟的殴打之后,带队的军官看上去依旧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有些愤懑地再次朝人质的脸上来了一拳,然后向大门的方向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便把他架起来,推搡着押出大楼,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他们大概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吧,那他们手上的人质,要么是卡米勒教派的人,要么是关押我强制为他们研究的真主党武装。对我来说,不管他是属于两类人中的哪一类,我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也不打算救下他。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这些对俘虏施暴的人。”
池谕佳不动声色地说着,正打算做下一步行动的部署,几声清脆的枪响却突然从大楼的外面传了进来,在我们的耳边回响。稍微想想,也知道这枪声意味着什么,谕佳闭眼低下头去,握紧了拳头,从腰间拿出了提灯,神谷的声音出现在我的头脑当中:
“谕佳,秋洋,他们枪杀了之前带入大楼的人质,而且院子里的其他士兵全都进入了大楼,楼下大厅里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么?”
“大厅里目前没有异常。他们因为从人质口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经过长久的殴打之后,下令枪杀了他。这些人现在正在大厅的各处搜索,羽音,你想个办法,把在围墙外面巡逻的那一队人也引进大楼来。”
“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些人不能活着离开圣伯多禄医院。”
池谕佳的语气依然平静,但身处五楼的神谷却沉默了,考虑了许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说道:
“好,我知道了。那这样,谕佳,你们听到楼上有响动的时候,就发动大厅里的魔法阵,到时候我会把外面的人赶进大楼。”
“好,那就拜托你了,开始行动吧,我和秋洋随时待命,等你的信号。”
语毕,她把提灯轻轻放在地面上,手伸进斗篷里,拿出一枚粉色的樱花铃铛。
“这不是清水寺的御守么?”
我借着从一楼透过来的微光粗略地瞥了一眼,但谕佳却摇着头否认了。
“只是样子很像而已,毕竟每个秘仪师的个人喜好不同,魔法道具也会不同的外形。秋洋,我问你,你射击的精准度如何?比如说,把这个铃铛扔到大厅上方,你能打中么?”
“恐怕不行,你太高估我的水平了,我的手枪只能用来防身。”
“好吧,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真要能够做到那样,没有一年半载的训练是不可能的。”
池谕佳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微微起身,用手指清点着大厅当中被隐藏起来的魔法阵。末了,她又把身体缩回阴影当中,碰了碰我的手臂,然后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
“把Hydrargyrum还给我,我有用处。”
起初我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她又指了指我的胸口:
“墨丘利之翼,戴在你胸前的那个吊坠。”
我“哦”了一声,解开风衣的暗扣,摘下那枚嵌着红色宝石的吊坠,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中。
“羽音小姐说,这件东西有的时候很危险,但我并没有看出来。”
池谕佳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偏了偏脑袋,又继续观察起楼下大厅中的一举一动:
“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见识到它的危险之处了。”
恍惚间,我从她的眼角看到了稍纵即逝的笑意,但紧接着,眼神中这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立即转变为无比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