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晋阳王府的琉璃瓦时,周玉安正倚在暖阁的螺钿榻上剥松子。炭盆里银骨炭噼啪作响,将她的侧脸映成暖玉。顾苒君捧着药碗进来时,正瞧见那人将剥好的松仁盛进青玉盏,指尖沾着碎壳,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夫君该换药了。"顾苒君将药碗搁在缠枝莲纹几上,目光扫过周玉安松垮的衣襟。前日新添的刀伤横亘锁骨,结着暗红的痂。
周玉安懒懒地支起半边身子,中衣滑落露出半截雪肩:"娘子今日熏的什么香?"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触到顾苒君耳后的肌肤,"像是...白梅混着沉水?"
顾苒君手一颤,药匙碰在碗沿发出清响。这些日子,周玉安总爱这般逗弄她。分明做着最暧昧的举动,眼底却始终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是母妃调的雪中春信。"她垂眸解开绷带,血腥味混着药香在暖阁弥漫。周玉安的肌肤比寻常男子细腻得多,新伤叠着旧疤,宛如白玉裂冰纹。
门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周玉安眸光微闪,顺势握住顾苒君的手往怀里带:"今夜有商队要出城,娘子可愿随我去看看?"
马车驶过宵禁的长街,顾苒君望着身披狐裘的周玉安。月光透过纱帘描摹她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这般容貌,莫说男子,便是女子也少有人及。
"到了。"周玉安忽然睁眼,眸中清明哪有半分病态。她转动轮椅率先下车,玄色貂裘扫过顾苒君绯色裙裾,似墨笔勾破桃花笺。
货栈内灯火通明,阿勒坦正指挥着伙计搬运木箱。见周玉安进来,他右眼的刀疤抽了抽:"世子,漠北的皮子都装箱了。"
顾苒君指尖抚过箱笼上的火漆,忽然顿住——这不是商队,是军械。她抬头望向周玉安,却见那人正含笑望来:"娘子觉得,这些货能卖出什么价钱?"
"漠北苦寒,上等貂皮可换百石粮草。"顾苒君听见自己声音发涩,"若是掺了铁器..."话未说完,唇上忽地一凉。
周玉安用沾着松子香的指尖抵住她的唇:"嘘,这是晋阳城的生计。"她转动轮椅碾过散落的麦粒,"就像娘子每日喝的燕窝,总要有人跋山涉水送来。"
更鼓敲过三响时,货栈突然骚动起来。阿勒坦疾步而来,胡服上沾着新鲜血渍:"世子,西市粮仓走水,巡防营都过去了。"
周玉安抚摸着轮椅扶手的云纹,忽然轻笑:"声东击西?倒是学聪明了。"她转头看向顾苒君,"娘子可想看场大戏?"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顾苒君攥着周玉安的衣袖。那人身上松香混着血腥气,竟让她想起及笄那年猎场初见白狐——美丽而危险。
"到了。"周玉安突然掀开车帘。护城河畔,数十黑影正往水中倾倒木箱。月光掠过箱中寒光,竟是淬了毒的箭簇。
顾苒君还未出声,周玉安已扣动轮椅扶手的机关。三枚透骨钉破空而出,正中刺客膝弯。阿勒坦带着玄甲军从暗处冲出,顷刻间血花四溅。
"别看。"周玉安忽然捂住顾苒君的眼睛,掌心带着松香,"这些腌臜事,不该污了娘子的眼。"她指尖在顾苒君耳后摩挲,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为夫会护着你。"
混战中,周玉安始终端坐轮椅。直到阿勒坦挑开刺客衣襟,露出半阙残月纹身,她才转动轮椅碾过满地血泊:"齐王府的狗,倒是忠心。"
顾苒君望着周玉安染血的衣摆,突然发现轮椅扶手的云纹缝隙里藏着暗器机关。那些关于世子武艺高强的传言,原是如此。
"吓到了?"周玉安执起她的手放在心口,"这里跳得这般快,是为夫的不是。"她将顾苒君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呵气,眼底柔情似要化作春水。
子时三刻,王府突然骚动。周玉安正在书房批阅密函,子然跌跌撞撞闯进来:"夜郎国使团在驿馆遇袭!莫雅公主下落不明!"
笔尖在宣纸上洇出墨团。周玉安转动轮椅碾过满地月光:"备车。"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顾苒君笑道,"娘子可愿同往?今夜驿馆的烟花,可比京都的上元节还要热闹。"
驿馆后巷,莫雅一袭红衣红裙在月光下翻涌如血浪,天生波浪一样的卷发在夜风中飞扬。她反手将匕首刺入刺客咽喉,金步摇上的明珠滚落血泊,扬眉轻启红唇。
"玉安哥哥来迟了。"
她性子张扬,行事飒爽,一脚踢开尸体,便赤足踩过满地血花,鲜红的雪珠染满了那双精巧的玉足。
"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当真别致。"
周玉安转动轮椅停在五步之外:"公主的侍女正在偏厅候着。"她示意阿勒坦递上披风,"今夜之事,晋阳王府自会..."
"我要她。"莫雅突然指向顾苒君,染血的指尖几乎戳到鼻尖,"听闻顾小姐通晓西域十二国文字,正巧我今日得了卷古籍——"
"内子体弱,经不起折腾。"周玉安将顾苒君护在身后,袖中软剑嗡鸣,"不如在下陪公主鉴赏?"
剑拔弩张之际,顾苒君忽然拾起染血的羊皮卷:"这是...胡人布防图?"她指着卷尾火漆印,"齐王府的徽记。"
莫雅夺过羊皮卷轻笑:"难怪那些刺客见到我,就要喊着什么'不能留活口'。"她突然贴近周玉安耳畔,微声开口:"你说若我将此物献给大周皇帝..."
"公主想要什么?"周玉安不动声色地后仰。
"三日后秋猎。"莫雅红唇擦过周玉安的耳垂,"我要你箭囊里那支金翎箭。"
“我一个瘸子,去什么秋猎...”
“玉安哥哥与莫雅,还要打哑迷吗?”
“呵~”
回府马车里,顾苒君望着周玉安擦拭软剑:"夫君与莫雅公主..."
"三年前夜郎内乱,我助她平定叛乱。"周玉安将剑收回轮椅暗格,"这女人就像沙漠里的毒蝎,碰不得。"
她忽然握住顾苒君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心里,从来都只有娘子。"
顾苒君触电般缩回手,却摸到他腰腹狰狞的旧伤。那是道横贯肋骨的刀疤,皮肉翻卷如蜈蚣。
"吓着了?"周玉安拉过她的手细细亲吻,"这是当年为救阿勒坦落下的。"她眼底泛起温柔水色,"不过遇见娘子后,这些旧伤都不疼了。"
浴房雾气氤氲,周玉安舀起温水淋在顾苒君肩头:"三日后秋猎,娘子可要跟紧我。"
她指尖抚过顾苒君后颈淡青血管,"这晋阳城的豺狼虎豹,最喜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我不过是个瘸子,上不得猎场,但是观礼,还是要去的。"
“晋阳,越来越乱了。”
更漏声里,周玉安在密室展开密信。烛火舔舐着"清婉"二字,她将信纸凑近灯焰,看火舌吞没最后一句:"帝病危,速归。"
窗外飘起细雪,周玉安望着熟睡的顾苒君,轻轻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她枕下。那上面绣着的半阙残月纹样,与齐王府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