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愁茶馆诸事录 第40章 暂驻之渚

黑暗，又是无尽的黑暗。

扶枝等了许久，也没迎来熟悉的扭曲感，最后直接等烦了，在这方不知什么天地里形象全无地盘坐在地，仰着头环顾四周，想找出这个“中转之地”暗藏的破局线索。

首先入眼的自然是无法视物的黑暗，但说是黑暗其实并也不准确，扶枝看不清其他东西，却能看清自己身上的所有细节，好像有一束无形的光只打在了她身上。

她试图聚集一团绿叶，但这方天地好似没有“植物”这个概念，扶枝的能力无所凭借，掌心只有灵力在空转。

手腕一翻，灵力似箭般直射而去，最终像是没入了什么物品，发出一声闷响。

扶枝循声而去，伸出试探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摸索了半天，才觉出来像是一个金属硬片，上面似乎刻有什么特殊的纹路。

微凉的指尖顺着刻槽慢慢滑动，描摹出的图案逐渐浮现在扶枝心中，那是一个最近经常被提及的图案，拥有三条海浪一样的曲线。

在过去的线索里，这个图案常常与齐家古董和尹抱香售出的古董有所关联，但它此刻出现在幻境的中转之地里，让扶枝不得不将幻狐也纳入古董一事中思考。

既然这方天地并不是空旷无物的，扶枝便如法炮制地又释放了数道灵气，以期更多的线索。

很可惜，反馈并不如扶枝设想的那般好。所有灵气中唯有一道射中了物品，小蛇一般的绿芒缠绕着一柄冷冰冰的手术刀，回到了扶枝身边。

接过手术刀小心描摹了许久，扶枝也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用多想，众人当中仅有尹哲彦一人与这手术刀能扯上上关系。

一头雾水下，扶枝只得动用体内微弱的灵力，召唤出诸灵谱解惑。

因着邓和与姬明远两人都不在身边，扶枝并不敢过多挥霍体内所存灵力，连早就蠢蠢欲动的新叶鞭和凝魂盏都不曾应召而出，好在眼前的诸灵谱自身散发着莹莹白光，不需多余手段照亮纸面。

书页无风自动，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后，诸灵谱停在了幻狐那页，扶枝凝神看去，只见之前阅读过的文字之下，又多了几行蝇头小字，不知是当日就有还是今日新填上的。

“幻狐幻境因人而异，多以某人之经历改造而成，若不慎坠入，需得找到流动记忆碎片之间的暂驻之渚，再……”

后面的字迹被莫名的力量扭成了一团污渍，扶枝注入灵力也并未改变现状，眉头又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诸灵谱关联扶枝的本源灵力，甚至要比新叶鞭和凝魂盏更加亲密。作为几近神灵的存在，扶枝始终与世间所有的植物有所联系，可以说在建木作为“扶枝”而存在的漫长岁月里，世间所有的植物都是她的眼鼻耳舌，而她所有的眼鼻耳舌所获得的信息都记录在诸灵谱上。

这样的诸灵谱上如何会有看不清的字迹？

扶枝最先想到了法则，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做到的。但如果真的是法则发现了她这个“不合理”的存在，就不应该只是阻挠她做事了。

暂时搁置疑虑，扶枝再度将期待转向诸灵谱，只留了足够逃跑的部分，将体内剩下的灵力全都倾注进去。

不负所托，诸灵谱终究是在扶枝放弃之前勉勉强强地浮现了几个更小的字，扶枝收了手，捧着书贴近看去，发现那是一句类似判词的话语。

——两相歧途误真身，恩怨往事难回寰。若有仙人遥指路，点悟迷津解迷愁。

扶枝不满地收起诸灵谱，自己差点将老底全搭进去，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看似暗藏乾坤实则对现状并无帮助的判词，怎么看都有些亏。

看来想从诸灵谱上直接找到答案是不可行了，扶枝想起方才污渍之处前面的文字，确定打破幻境的方法就存在于这一方“暂驻之渚”里，所以无论四周如何空旷，破局之道仍在其中。

扶枝摸索着将铁牌与手术刀都拿在手中，掐了一个术法，幻化出莹莹生光的绿箭头，始终指向一个确定的方向，扶枝就按照这个方向不断前行，企图找到这个格外空旷的无光之地的边界。

走了许久，扶枝小腿都有些酸痛了，却还是没有快要到达任何边界的迹象，眼前仍是无尽的黑暗，暗藏着无限的危机。

扶枝猛地停下脚步，有些气馁地站在原地休息，歪着身子握拳锤起了小腿。

身体不再活动，思绪便立刻启动。诸灵谱的记述是完全客观真实，且它与扶枝息息相关，并不会被人篡改，所以暂驻之渚是破局的关键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次，关于破局之法，诸灵谱说的是先找到暂驻之渚，然后再做什么。

还要再做些什么呢，扶枝眼神逐渐放空，将接下庄瑾瑜委托后发生的事情全都捋了一遍。

以庄凌云的失踪案为核心出发点，联系到余京近几年发生的所有女子失踪案，三人已经分析出这其中的不同之处，如今看来，幻狐与菌人狼狈为奸，失踪案与它二精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掳掠其他的年轻女子和掳掠庄凌云目的绝对不同。

以此不同，可以联系到庄凌云的庄家人身份，而庄家人又与带有三横标记的古董因果纠缠，带出了尹哲彦姐姐尹抱香的前尘往事。

而尹抱香的故事，是今天在幻狐的幻境气泡中完整呈现的，这使得事情的中心再次回到庄凌云的失踪案上。

扶枝有些想不通，幻狐是如何同一个留洋归来准备大展宏图的医学教授扯上关系的，先前以为它只是为了尹哲彦的这幅躯壳以及身份，但从气泡展示的是尹抱香的旧事来说，这分明是想替尹家姐弟说些什么。

幻狐的幻境以某人记忆为蓝本，扶枝先前以为自己所处的幻境应当是尹抱香的记忆，蛋暂驻之渚里留下的物件又与尹哲彦相关，这让扶枝有些摇摆，不确定刚才看到的究竟是尹抱香的亲身经历还是尹哲彦后来所知的转述版本。

如果这是尹哲彦所知的部分，他便该知晓庄瑾瑜是尹抱香的贵人，虽然记忆碎片中的“庄瑾瑜”看起来也有很多疑点，但她对尹抱香的帮助是毫无疑问的。这样来说，尹哲彦当日前去庄氏古董行时看向庄瑾瑜的眼神不该那样冰冷仇视。

尹哲彦，究竟对尹抱香的遭遇知晓多少？

扶枝掰着指头算，根据邓和前面收集的信息，尹抱香埋骨数月后，连尹家奶奶因孙女去世而突发的病情都有所好转时，尹哲彦才回国。

弟弟在家时，姐姐却早早入宫侍奉他人，而姐姐终于能归家时，弟弟却受到资助出国留学，姐弟二人无论是知识水平还是人生境遇都十分不同，同在一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尹抱香又是快出宫时才学会的写字，没有机会写信告知弟弟自己的许多经历，所以尹哲彦如何知晓得这么详细的？

虽然疑点众多，但掌心逐渐被捂热的手术刀与铁牌让扶枝冥冥之中有些预感，这个幻境就是以尹哲彦的所知建造而成的。

庄瑾瑜曾经说过的那个冷冽眼神不断在扶枝脑中筑起实体，那或许是蛰伏着的野兽才会有的威慑与隐忍，而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便有且只有一个原因——他在恨着眼前人，并且暗中筹划着报复，蛰伏是为了一击必杀。

如同空中楼阁的逻辑链条就这样严丝合缝地形成闭环，虽然一切想法的推进都建立在“猜测”之上，但扶枝想来是信任自己的预感，毕竟凡人的“气运”实为灵力，建木的“预感”也在无形中被磅礴灵力牵引，最终指向正确的方向。

幻狐与尹哲彦的关系需得问问当事人，但尹哲彦的目的和想要的答案基本清晰。

扶枝有了些一闪而过的灵感，索性原地坐下，想要抓住这些金点子。

从暂驻之渚的性质来说，应当是整个幻境中最为脆弱、堪称“破绽”的地方，所以诸灵谱才会将暂驻之渚定为打破幻境的关键所在。而从眼前暂驻之渚的状态来看，每个幻境中的暂驻之渚应当与幻境蓝本的提供者有关，而幻境发挥作用的要害之处，正是要让坠入者心甘情愿沉溺幻境当中，坠入者愈是认同幻境，幻境的力量愈是强大。所以反过来说，如果想要削弱幻境的力量，则需要想办法减少幻境的合理性。

一般来说，幻境都是根据坠入者的经历编造的，可扶枝面对的却是他人的经历，所以从认同感与合理性方面很难进行操作。秀眉再次蹙起，但这次却不一会儿就舒展开来。

从停泊在这里的物件可以看出，如果这片暂驻之渚属于尹哲彦，那他格外珍重与在意的就是尹抱香的死因与医学前途。

种种迹象表明，尹哲彦应该对尹抱香的死有诸多误解，以至于将债算在了庄瑾瑜头上。扶枝一向认为，被因果牵扯在一起的恩怨情仇，有时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和一个真相。眼下尹家姐弟与庄家的恩怨或许便是如此，但幻境实在是扶枝不了解的部分，不知在这里给出一个答案和一个真相，是否能起到作用。

至于手术刀，扶枝实在是对走在行业前列的先锋学者尹哲彦不大了解，只能先搁在一旁。

有了初步的想法，扶枝立刻行动，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灵力全部掏空，包裹在铁牌外围，尝试通过这唯一的连接，与真正的尹哲彦有所共鸣。

绿芒终于照亮了铁牌，裹着它悬在盘坐在地的扶枝眼前，一滴鲜红的血液从她眉心渗出，直接飞入绿芒中与铁牌融为一体。

晦涩难懂的字眼从扶枝并未开合的嘴唇中凭空逸出，那些古朴的话语意思已经很难考究了，但若要扶枝自己解释的话，却也十分简单。

“汝之执念，今有回响。吾之敕令，速速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