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法阵、三重禁制,这沣院子可以说是目前固宁城最安全的地方。
但它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
重新夺回固宁城之后,荣谈向陈净耘讨要此地,充作临时住所。
褚宁伊就在这里养伤。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三日,始终保持清醒状态的褚宁伊,终于在刚刚入睡。
荣谈就坐在一旁,静静瞧着。
她说这是在帮忙护法。
褚宁伊当然没有拒绝。
这次没有荣谈,褚宁伊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心理上,那一丝丝久违的依赖,不知不觉地重新生根发芽。
褚宁伊睡得很沉。
是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
她现在需要休息。
真正的休息。
休息并非不需要睡觉,在必要的时候,睡一个好觉是恢复精力的最好办法。
睡着了的褚宁伊,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其实,她虽然整体气质偏英气,但细细观察眉眼,却还是那种独属于女子的温柔。
见识过她这一面的荣谈,有时候甚至认为褚宁伊那刚强的模样,其实是后天形成。
因为仇恨,被迫成为那个样子。
她本可以不必如此。
世上最遗憾的开头,不就是“本可以”吗?
荣谈其实也可以……
她立刻把那些念头压下去,并且十分心虚地瞧了一眼褚宁伊的方向,确定对方是真的睡着了,这才稍稍放心。
但一颗心并未平静,甚至心中惊涛骇浪正在涌动。
那天,褚宁伊浑身浴血的样子,在荣谈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候褚宁伊赢了贺仙散人,自己再击败吕宗樊,从而轻松结束这场战事。
她对褚宁伊有足够的信心。
当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如若褚宁伊不敌贺仙散人,自己便亲自出手。
一切看起来都在预料之中。
她的褚宁伊也的确足够优秀。
只是,几乎没有见过褚宁伊与强敌搏命的荣谈,并不知道褚宁伊会做到那一步——
那一刻,荣谈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后悔、后怕各种情绪爬上心头。
她完全没有心思再理会吕宗樊,丢下一套困阵之后,便直奔褚宁伊身边而去。
如果不是贺仙散人惜命,不肯跟褚宁伊你死我活,后果可能会令荣谈后悔一生。
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丹药,荣谈恨不得把它们都喂到褚宁伊嘴里。
但褚宁伊依然保持着理智,一边吐血一边选择了最适合的丹药。
当时,还是在战场上。
时间紧迫,褚宁伊急着参与夺回固宁城的战斗,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当然,最后也是如愿夺回了固宁城。
魔道修士也没有彻底退去,反而重新将固宁城包围起来,没有进攻,一副要将城里人困死的样子。
城里的修士暂时没有反击的力量。
双方就此陷入僵持状态。
这也是城中修士、凡人喘息的时间。
褚宁伊也终于听从荣谈的劝告,停下来修整。
当然,她当时的状态也必须停下来,否则非得损伤道基不可。
而之前一向从容不迫的荣谈,反倒是显露出几分紧张。
她当然是在紧张褚宁伊。
差一点,差一点点,也许她就会失去褚宁伊……
她不敢想象,没有褚宁伊的生活,该如何是好……
哪怕此刻对方就在眼前,荣谈还是时不时觉得胆战心惊。
危险,太危险了。
她第一次品尝这种“失去”的感觉,虽然并未真实发生,感受却是那么真实。
连心跳都控制不住。
只有多看几眼身边的褚宁伊,她才能稍稍安心。
但是,又不敢总是往褚宁伊那边看。
因为褚宁伊警惕性极高,万一这时候把她吵醒了,可不成。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纠结心态中,荣谈忍不住默默叹气。
“嗯?”
褚宁伊还是醒了,眼眸清澈,虽然刚起,却无半点睡意。
“怎么了?”
是关心的询问,配上褚宁伊关切的表情,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没什么。”
荣谈淡淡一笑,露出她那标志性的笑容,甚至还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伊伊,你怎么醒了?难道是把我当成了威胁?”
此言一出,那委屈的劲儿便上来了。
“怎么会……”
褚宁伊眉头一皱,但她的确在睡梦中感受到异样的情绪,所以强行将自己唤醒。
她其实是在担心荣谈。
可是这样的话一时又开不了口。
于是,褚宁伊只好闷闷地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你不相信我?”
荣谈微微挑眉,似乎生气了,似乎又没有生气。
“……”
褚宁伊瞬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荣谈面前,她经常陷入这样的窘境。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起,竟然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感觉。
似乎,这是属于两人之间独有的秘密。
只有彼此。
只有面对彼此时,才能那样说话,那样做事。
这种特殊,一度令褚宁伊心情愉悦。
于是,她重新闭眼,再次进入梦乡。
看着再次睡去的褚宁伊,荣谈单手支撑着下巴,一颗心终于落地。
还好,人还在,一切如初。
也许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事,但至少眼前是安逸和谐美好的,不是吗?
享受眼前就好了。
还有,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务必以褚宁伊性命为第一,其他的反而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褚宁伊,这世上唯有此人,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相信褚宁伊也能理解她这份心意。
荣谈这么安慰自己,眉头逐渐舒展。
……
次日,议事大厅。
固宁城中主要的战力如今都集中在这里,当然也包括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的褚宁伊。
“这些日子,凡人躁动不安,凡是越界的,已经镇压。”
“修士当中,意志不坚定的,已经处死四人。”
“城中残余魔修已经解决,被破坏的法阵也在荣师姐的支持下修复。”
“魔修对城中仍然是围而不攻的态度,发出去的传音符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但是派出去的人被打了回来。”
“跟外界的联系还是没有恢复,所有的传送法阵,皆无法使用。”
说明情况之后,便是对下一步行动的建议。
“已经过了四天,没有援兵,我们跟外界的联系,甚至比之前更糟糕,难道我们已经成为弃子了吗?”
“……”
“我看不必如此悲观。”
“魔修如此大张旗鼓,志在不小,也许其他地方已经遍地战火,山上暂时没有办法顾忌咱们这里。”
“所以,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
“依我看,还是想办法杀出去的好。”
“这么长久僵持下去,万一魔修的帮手到了,遭殃的还不是咱们?”
“杀出去就不一样了,不管外界如何,咱们这些人四处一散,总是有条生路。”
“修仙不易,性命也只有一次,想必大家也认同这个观点吧。”
……
三言两语下来,便有许多人被说动。
因为那日力挽狂澜的表现,大家又将目光投向褚宁伊。
如今的褚宁伊看起来气息平稳,面色红润,想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若是仗剑而出,至少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吧。
众人跟在她身后,总该有一条活路。
对此,褚宁伊不置可否,那模样,甚至像是已经置身事外。
大家却是见怪不怪。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这些人也发现,褚宁伊并不喜欢这种集体的讨论,更不喜欢对着众多人下命令。
她就是喜欢单打独斗而已。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荣谈在身边。
荣谈表现更为淡漠。
陈净耘咳嗽一声,道:“难道大家就没有想过,这是山上的考验吗?”
这话成功将众人目光拉回来,气氛也因此变得沉重起来。
所谓“考验”,就是最近这几十年,正道仙门尤其是弘元仙山,老是出现内奸的问题。
有一些,甚至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正道仙门收留,却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出卖正道仙门——
不应该说是“出卖”,应该说是“暴露身份”。
总之,正道仙门因为这个吃了很多次亏,已经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步。
再加上弘元仙山的下一任掌门人选迟迟没有确定,各方面的争斗尤为激烈,所以弘元仙山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考验”弟子。
这种考验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考验的内容又是什么,弟子都无从得知。
只是时间长了,渐渐传出消息,大家也就有所猜测,但从未证实。
其实“考验”二字,针对的不仅仅是忠诚,还有能力。
修士的战斗力,以及掌控大局的能力。
可以考验的很多,而被考验的人,性命只有一次。
一个疏忽,可能就是身消道陨。
在这个不知道有没有轮回的时代,实在是一个相当残酷的结局。
想到今日的固宁城以及城中的修士,可能正在经历这种命运,有人垂首叹息,有人面露怒色,有人则默默无言。
陈净耘目光穿透人群,与林缘有一次短暂的对视,随后各自避开。
如今,在场诸人,有资格被“考验”的,其实不算少。
只是同样作为当事人的褚宁伊,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