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池当夜就做了个噩梦,梦中尸横遍野,血流成瀑,那绝美的少年郎坐在屋檐之上,手上捧着一枚森然头骨。他静静地看着南池,修长的手指轻巧转动,将一颗头骨送到她的面前,决明笑了,笑得那样好看,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贪玩误入的小孩。
南池,也笑了。
笑着笑着,南池睁开了眼。清晨的风穿进窗子,卷起帘幔轻轻摇曳,南池坐起身来,怅然若失。
昨夜的梦太过真实,南池恍惚之间仿佛还能闻到血腥味,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两声,入口无味。
南池提着鸡毛掸子迈进正殿时,决明正将推翘在扶手上,悠闲地躺在金座上看话本。也不知看了什么新鲜的桥段,他侧眸看见南池入殿,放下话本道:“想去人间吗?”
“?”
还没反应过来,决明已经跳下金座,一个转身,换上了自以为低调的服饰。没听她应答,道:“本座自去了。”
“别……”
她可没忘了魔界还有一个“新敌”杜若歌,要她一个人呆在无央殿等杜若歌随时来“一雪前耻”吗?
决明眼中浮起笑意,一个响指之间,二人便一同落在了一座繁华小镇上。
穿越而来的南池头一次来人间,昨夜的狼狈早被她抛却脑后,毕竟这一向方寸大乱的只有她,脸皮早练出来了。至于那个噩梦……想那么多作甚!逛街要紧!
这条街道繁荣,各色摊贩叫卖吆喝,还有总角小儿三五成群斗耍玩闹,好不热闹!
跟在决明身后东张西望了一阵,忽见决明拿起一个面人问她:“想要这个?”
南池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听到这话赶紧收起眼神,人家小本生意不容易,可不能被魔尊大大毁了,她口是心非道:“小的惶恐。”
决明放了回去,朝前走了一阵,忽然又退回两步,站在被落在后面的南池身后道:“喜欢就拿。”
吓得南池赶紧把香囊扔回摊子:“小的不喜欢。”
又走了一阵,决明指着一个馄饨摊子:“想吃?”
南池缩了缩脖子咽下口水:“小的不饿。”
继续走了几步,拼命忍住四面八方诱惑的南池终于一个不留神撞上了决明的后背。
南池连退三步:“小的僭越。”
决明回头看了她一眼,掏出一个钱袋子扔进她的怀里:“钱拿去,花光。”
“您……哪来的钱……”魔尊大大不是标准家里蹲,有需要就直接抢的吗?
霸总魔尊不由分说:“你只管花。”
南池拿起钱袋子仔细一看,暗紫色的布料并不多高级,只是内侧绣了个小小的“冉”字。
钱袋必然是大护法的——杜冉大护法的所有东西都十分有辨识度,无论多小的小物件都能刻上自己的名字,南池一度以为这些东西是杜若歌绣的,直到亲眼撞见杜冉一边绣着字一边在无央殿外等待决明召见,着实是惊得够呛——魔界的大佬们都兴反差萌的?
那她刚才还那么小心翼翼,生怕魔尊大大挥挥手把人家摊位给砸了!?
白操心!
拿过钱袋子的南池不再扭捏,这把扇子好看,买!那块方巾精致,买!这盒胭脂高级,买!那款梳头水好闻,买!这幅画很有意境,买!那贴字十分独到,买!总之看到喜欢的,绝不手软,一个字,买买买!
渐渐地,买的东西有些跑偏……这把锄头没见过,那顶假发有特色,还有那街头卖艺人手上的彩圈也很有意思……
南池买了一堆稀奇不稀奇的玩意儿,决明则收了一大堆话本子。搜罗了半条街,乾坤袋鼓鼓,杜冉大人的钱袋子可怜巴巴地瘪了下去。南池兴奋着,回头却见魔尊大大举着根插糖葫芦的草木棒子,递给南池:“方才看你想吃。”
几十串糖葫芦堆在眼前,南池笑得开怀:“尊上果然大方!”
“小哥,这糖葫芦怎么卖?”来了位抱孩子的老婆婆眯着眼睛,明显眼神不佳。
决明看向她,冷了脸。
老婆婆总算察觉到认错人了,吓得后退半步,将孩子的脸埋在胸口,怕是腿脚便利的话早就撒腿跑远了。
“啊哈哈哈哈……不要钱,不要钱,送你吧。”南池傻笑着化解尴尬,摘下一根,塞给老婆婆怀里的孩子。
“这怎么好……”老婆婆犹豫推辞,转头又看见阴沉的决明,立马改了口:“那就多谢姑娘了。”
南池尴尬笑着,拉开决明道:“尊上,您这样会吓到她们的。”
“她有妄念。”
人家就是想买根糖葫芦,也不至于是妄念吧……魔尊大大一切随心,南池觉得很有必要嘱咐一句:“尊上,在人间您可别用术法。”
“为何?”
“误伤无辜就不好了。”
“为何?”
“呃……主要是您这么厉害,动了术法难免引起围观,那我们就不能好好逛人间啦!”
“有理。”
魔尊决明弯了眸子,露出笑容,显然这话很是受用。
南池被这笑晃了眼,赶忙指着远处逃开:“尊、尊上,小的去那边买点东西!”说罢,扛起糖葫芦,又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足足跑了大半条街才停下。
商贩的长音此起彼伏,南池放缓速度,在人群中慢慢移动,耳边喧嚣,心却渐渐静了下来。
这是最无辜的人间,是最弱小的人间。
仙魔纷争一触即发,这一切都与凡人无关。他们的生活可以继续歌舞升平,也可以继续海晏河清。
本该如此。
可五百年前的那一批凡人不也是如此吗?最无辜,最弱小的凡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几十年而已,凡人原本拥有的就只是短短几十年生命而已,一夕之间,被毫不相干的人夺了去,该多委屈?
事实真的是如此的吗?南池怎么也无法把如今这个贪玩随性的魔尊和雷泽长老口中那个血腥的魔尊联想在一块。
南池摘下一串糖葫芦,将剩下的糖葫芦收进乾坤袋里,冰糖入口,甜蜜四溢,算了,想那些作甚,今日首要任务是逛遍这条街!
然而……南池捂住脑袋,仰天长叹——魔尊大大走丢了!?
不是吧……
南池懊恼,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己跑这么远啊!?
贩书的小摊上没有,双层的书局里没有,连说书的茶楼里也没有。
还能去哪!?
南池无头苍蝇似的寻觅了许久,急得冷汗直冒,她眸光一敛,猛地停在一个小巷子口。
那昏暗巷子里穿着红色华袍立着巍然不动的,可不就是魔尊决明吗!?可魔尊大大身前围着的那几个人……这是在干嘛?夭寿啦!?有人调戏魔尊大大???
几位公子哥,你们怕是嫌命太长了吧……等等,魔尊大大一脸淡定,竟然不打算反抗?
只见那位穿着花枝招展满脸写着纨绔的公子哥正拿着一把折扇,轻巧地在魔尊大大的衣领上挑弄,语出惊人:“小官人生得如此俊俏,是哪个馆的?告诉爷,爷帮你赎身呀~”
您怕是有什么误解……南池打量魔尊大大的背影,一身轻薄红衣,招摇出挑,再加上那张摄人心魂的脸,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正经人家的公子哥……
纨绔子弟身后还站着好几个手下,一个个笑得满脸褶子,极尽猥琐。南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您倒是一巴掌呼过去啊!啊,不对,一巴掌呼过去那这几个人就没命了,直接走开就好了,她就不信这些人还追得上。
然而……魔尊大大一动不动,还一本正经念念有词:“救命。”
喂!!您这两个字但凡叫得再情真意切一点她都会勉强假装信了……这又是闹的哪出?
然而那纨绔子弟却像条发|情的狗儿:“哎哟哟,你叫啊,你就是叫来天皇老子,也奈何不了小爷!实话跟你说了吧,爷可是当朝摄政王之子!能被爷瞧上,那得是半辈子修来的福气!爷本来没什么龙阳之好,奈何你爹娘给你生了一张勾魂的脸,你也别矜持了,都不是正经人,你就从了爷吧,爷保准让你日日快活!”
魔尊大大很是淡定:“救命。”
……南池默了——她分明看到魔尊大大回头看了她一眼,更加淡定地张口,毫无感情,一字一顿:“救、救、我。”
要她英雄救美??南池好像忽然间明白魔尊大大此行人间的目的,可是……魔尊大大您拿错剧本了啊!!
正常被困的不应该是她吗!?您不是应该扮演英雄救美吗!?
南池扶额。
算了,陪您玩吧。
南池硬着头皮捏了捏拳头,拔出配剑。
上!
“无耻之徒!放了他!”南池横眉冷对,振振有词,俨然天降救星。
那纨绔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诶哟喂,真有人不怕死?”
他一抬手,站在他身后的五六个壮汉就听话地朝南池飞扑过去。
南池叹了口气,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修仙的,怎么说也是个名门大派的中阶弟子,怎么说也是得了天道赔偿附赠修为的……
“哐当,锵!”
不过三两下,壮汉们纷纷铺在路上,浑身痉挛、叫苦不迭。
“你?还有两下子!”纨绔啐了一口,把折扇往腰间一别,挽起袖子,“仔细一看,你这小姑娘长得也不赖,我看你也干脆从了我吧!”
“做梦!”南池张口敛眉,认真地念台词,尽量敬业,带点感情。
纨绔甩着胳膊挥了过来,南池闪身避过,抬起左膝往他肚皮一顶,于是乎,地上多了一条痉挛的汉子。
“你……嘶……哎哟喂,爷可是摄政王之子!你给爷等着!老子回去让我爹派禁军出来收拾你!”
南池往摄政王之子的后脖颈上砍了一手刀,他立刻乖乖闭嘴,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挣扎起来的保镖汉子一瘸一拐地架着自家主子逃离现场,边跑边喊:“你们等着!”
南池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冲”到决明身前,“急”道:“没事吧?可伤着哪了?”
决明摇头,道:“我没事。多谢女侠。”
……
南池演不下去了:“尊上,您别折煞小的了,那几个小喽啰何至于小的出手?”
决明认真道:“本座动手很难不引起围观。”
南池一怔:“哦,也是。您……真听话。”
“你的话,自然要听。”
南池指尖微颤:“为何……”
决明却扬着嘴角在她脑门上一点:“哪那么多为何。”
也不知早前说了那么多为何的究竟是谁。
巷子略窄,一阵风不知从哪里携了一片花瓣从决明脸边窜了过去。南池收了眼,暗暗掐了一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