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弈天下 第4章 第 4 章

七点闹钟叫，跟室友排队有序轮流使用卫生间，排队挤上地铁，到达工位，工作，吃外卖，工作，晚上下班原路返回到出租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睡着，偶尔还要加班赶个方案。

日子周而复始地平淡，灵魂渐渐满是尘埃，散发名为生存的腐臭。

莫念蓦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出租屋：一张柜式大床在房间北侧，眼前还有纱帐将外头遮得影影绰绰，房间门对着一张圆桌，窗边是方便坐的飘窗——她住在柳府客房。

许是婆婆为她方便，把镜子放在圆桌上，她下地去看，同现代别无二致的镜子里，随着表情变化的脸，跟她原来有八分像：脸蛋微圆高颧骨，野生浓眉下一对杏眼，高挺鼻梁樱桃唇。

少的两分是什么？莫念看着小姑娘的脸发愣。

眼睛还未经过风霜，面上也无奔波苦楚，而是符合年龄般狡黠可爱。

到这，第三天了。

莫念倒带着记忆：跟莫望道别后，她有点累就躺床上了。本打算休息一会儿，找机会独处研究系统，可头刚挨着枕头……

再睁眼就是现在。

瞧日头，像是中午，肚子恰好地一阵咕噜。

得一边想办法回去，一边强身健体啊。

莫念叹口气，看向桌边水盆，旁边托盘上放着毛巾和牙刷牙膏。毛巾是麻布质地，牙刷同现代没什么不同，牙膏倒是装在瓷盒子里，需要挖。

洗漱过后，穿上婆婆放枕边的鹅黄襦裙，这才打开房门，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婆婆？”她喊，无人应答。

好得很。

莫念从主屋木椅子上抓一个蒲团，放在门口不远处，盘腿坐上去晒太阳：让身体合成维生素D和钙。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系统，开启。”

破破烂烂的女帝本纪，如约呈现在她面前。

“书库，启动。”

以她为圆心半径两米距离，实体书库立刻将她包围。

莫念一手托腮，将女帝本纪翻开，第一页仍然是一片空白。再抬头望着周遭，一筹莫展。

想用书库，需要口述指令，书也得自己翻。实用性连路边土堆石头都不如——起码后者随处可见，紧急情况还能迷人眼睛防身呢！并且数量太多了：八个书架，每个八层高，每层肉眼点过去，根据薄厚不同能塞有二十本左右，少说总数有一千本。

现在既不知哪本有用，又不知什么时候看，并且像这样只有自己一人的条件，实在很难创造：婆婆对她寸步不离，若如老头所说，他们看不到她手中的书，那她翻页也好捧着书的动作也好，实在很可疑。

虽然也不是没办法。莫念换只手托腮。学生时代上课偷看课外书，不也是课本下夹杂志。要想把动作敷衍过去，只要她买几本书就能解决了。

当务之急，就变成研究系统的功能。

有AI语音诶！AI不能用吗？

你说这系统不智能吧，它毕竟有AI语音，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你说它智能吧，毕竟老头也没教给她更多功能。考虑到老头临走时含糊不清的说辞，恐怕他还有藏私。

但无所谓，她会弄清楚。

莫念想了想，尝试道：“嘿，siri。”

没反应。

“嘿，小爱同学。”

也没反应。

“嘿，司马迁。”

依然没反应。

好吧，也许系统另有名字，想不到了，下次再试。

是书库诶！书库的基础功能，比如检索呢？

莫念轻声道：“系统检索，关键词，秦始皇。”

这回有动静了，但动静不是一般的大。七八十本书从不同书架飞出来，把自己整整齐齐剁成一列，比她站起来都高。

莫念试着将最上头的一本拿下，一看标题《秦始皇与我娘二三事》，第二本，《我魂穿赵高那些年》，第三本，《给秦始皇直播中华文明史》，第四本，《跟秦始皇一统八国》，第五本，《秦始皇曾为我夫婿》，第六本，《秦始皇封我为帝姬》，第七本，《秦始皇卖钩子秘史》……

莫念捂着眼睛，没信心继续往下翻了。

老头说过，一半传记，一半是穿越者脑子里的东西。这些玩意毫无疑问是后者。她本打算通过秦始皇关键词，找到第一个穿越者传记，但政哥不愧是古今流量第一的老大哥啊……还得找人问第一个穿越者的名字啊。

没准萧闲会知道。

莫念任命将书摞回去，坐回蒲团闭着眼睛道：“系统检索，关键词，经济。”

眼前的书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一次只能搜一个吗？

哦不，刚刚思考如何使用书库的时候，下意识想起的是学校图书馆的检索系统。那么，也许……？

莫念试着开口：“系统检索，关键词，删除。”

一堆书这才飞回各自的位置，就好像搜索光标回到了原始地方，全都回到书架时还隐隐泛着金色的光，仿佛在提醒她，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哪个强迫症设计的龟毛系统！

莫念压下吐槽：“系统检索，关键词，经济。”

这一次，六本书摞在眼前。

莫念拿过最上头的那本，封皮书名为《雍朝田亩、税制与人口研究》。

雍朝，她好像在哪听过。

莫念回拨记忆指针：来这第一天，喝了小米粥就躺平了，第二天，老头溜了莫望带她下山，今天是第三天……莫望！

昨天驴车上，跟萧闲聊未来出路的时候提到过，雍朝被推翻两年了。

因为秦朝的命运被扭转，之后的朝代跟她知道的不一样。

莫念做文言文半读半猜的准备，翻开第一页，却是横行白话文：“本书数据与分析基于各郡财务报告，若有差错，应当属于各地数据美化后与实际情况的出入。“

因为不是传记，所以按照穿越者的习惯，变成了适合现代人阅读的格式吗？

再往下翻，看到一章粗制滥造的地图：国域大概有个轮廓，并标有各郡行政地和主要山川河流名称。以州郡划分，每个郡底下三到六个县城不等。看地名，除却长安，基本没几个认识的，而最北方区划里头……贝加尔湖。

这地方原本属于历史上的天.朝吗？

莫念：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

一，为了回到现代，成为女帝。

二，接受小姑娘身份，像这个时代任何人一样，结婚生娃。

三，一头撞死，直接开摆，爱咋咋。

躺平接受现实吧，反正身体也不是她的，帮小姑娘找个老实人丈夫结婚生娃算了。

啪。一个巴掌打在脑门，莫念清醒过来。

不行啊，就算身体不是我的，日子是我过啊。封建社会可不是自给自足男耕女织，还有徭役征兵呢。以为是21世纪回乡下承包种地就完事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难道女皇的路就更容易一些吗？但凡能坐稳皇位的皇帝，要么累世公卿，要么是草根皇帝戎马半生自己打天下。没靠自己打天下的，皇位没多久就拱手让人了。

她要怎么白手起家？召集军队，找将才，找谋士，打遍天下二十四行省？

哇这也太简单了！

要不还是去死吧，眼看这才是近道啊。

莫念深吸气，呆滞地望向太阳。肚子发出漫长的咕噜声，腰仿佛随着这声叫被抽干了脊柱，她坐都坐不住，理智让她指挥所有书都消失，生存本能让她撑住一口气爬回床上，裹上被子取暖，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要怎么违背生存本能啊。

她万念俱灰地想。

好在这时候，院子外忽然有了动静。加糖小米粥的香气，和不知哪来的苦味，随着匆匆步履声走进屋内。

是婆婆。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笑盈盈看向莫念：“念念起啦？”

可能是饿的，莫念见到她委屈极了，用鼻子哼一声。

婆婆将她扶起，后背靠上枕头，被子严实地盖住身子，见她轩然若泣的模样开口安慰：“不怕，婆婆不会离开你的。早上柳员外家请大夫，也给你看了看。我是去熬药煮粥了。咱们吃饭吧。”

一碗黑漆麻巫的药端在眼前，又苦又酸的味道刺激得胃部直犯恶心，莫念看看药碗，又看看婆婆，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一定要喝吗？”

“给你补身子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喝完咱们就喝粥，乖。”

莫念强行拖着时间：“是老……张真人的方子么？”

婆婆首肯：“大夫说张真人方子很好，喝一个月，就能行动如常人了。”

不，要想长身体，得吃肉蛋奶补充蛋白质。现代营养学知识，没法解释。转头，又是婆婆殷切目光。

莫念捏着鼻子，心一横，强迫自己咽下，但恶心感觉难以抑制，强行咽下没多久，立刻条件反射地吐出些许混合药渣的汤底子。婆婆便也不再强求，将碗立刻端走，换上小米粥。莫念救命似的喝了一口，内心蹦出几个字：活着。

见她遭罪，婆婆掌心缓缓抚着她头发安慰：“再过些日子就好了，我们念念最坚强了，是不是？”

只要她还在喘气，就不会好。莫念心底叹气，将话题转开：“您吃了吗？”

被关心着，婆婆欣慰道：“吃了，不吃哪能干得动力气活，这是专程给你的。”

“力气活？”

“是啊，老爷刚叫居安把箱子抬回来了，我刚卸完，在偏房放着呢。”

莫念好奇问：“居安是什么？”

婆婆点头：“这两年你病着，我一个老婆子看护，老爷总得想出路吧。所以，他以入赘为前提收了个徒弟，名叫周居安，也快二十。打算说，如果你以后还是醒不来，就让他娶了你，以后若是我走了，老爷有个万一，你也好有个归宿。”

呃。没醒来的小姑娘无疑是拖油瓶，等莫望和婆婆真没了，小姑娘落在周居安掌心会得到什么待遇？怕不是直接……

得防着点。

莫念将粥慢慢喝完，力气也回炉，婆婆收碗要拿去洗，她便跟在后头，故作童真道：“那居安哥哥去哪里了？还没见过呢。”

“他一直在老爷身边做事，刚卸完箱子，大概又回去搭台子了。”

“那萧闲也在爹爹身边么？”

“他们就睡在偏房嘛。一大早，萧小公子说不好意思蹭吃蹭喝，仨人就一块出去的。”婆婆摸摸她的脑瓜，慈爱道，“念念就在院里，别到处乱跑，咱们是客人，未经允许乱逛别人家，总是不礼貌的。我去把碗还了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莫念点头，目送着婆婆离开院子，又坐在了蒲团上。双手抱腿，闭目晒着太阳。

忽然传来鸟叫声，她睁开眼，眼前没几步，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羽毛隐隐发光的鸽子。

尽管刚吃完饭，莫念立刻想到一道菜：烤乳鸽。

鸽子蹦蹦跳跳，四处张望，叽叽喳喳。

落在莫念眼里，烤直金黄的酥皮，吹弹可破的肉质，撒上孜然和辣椒面，满嘴馨香。

终于察觉有人不怀好意，鸽子迟迟看向她，脑袋扭成疑惑的九十度。

一人一鸽对视许久，莫念下意识叫出声：“肉！”

“这只不可以哦。”

清朗笑声打院外传来，鸽子扑棱棱飞起，被一只手掌稳稳接住。它展展羽翼啄啄脚边，提示完主人，就将头埋在翅膀底下，要睡觉了。

莫念这才意识到那里有个竹筒。

信鸽？

视线不由得从鸽子，转移到来人身上。

绿树如茵，白墙黑瓦，门廊下，一个气质温润的男子站在那里。

丹凤眼，眸光清朗，长相英俊，约莫二十多岁，有股书卷气，并非不谙世事的无知，更像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从容。一身月白锦衣，款式跟莫望差不多，身形矫健有力，隐隐看得到肌肉轮廓。

对视之际，男人颇为俏皮地对她眨眨眼，开口声线轻盈悦耳。

“这就见到了，念念。”

望着来人，莫念三个字脱口而出：“周居安？”

男人点头：“我是。”

望着他的坦然，莫念不由得眼神不由得凝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