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毕竟是个体修,而朝星既是望舒尊者的弟子、又是阵修,能有什么不对的?也许是她多想了吧。
朝云裳很洒脱地把这点异样抛之脑后,挥挥手:“既然已经送到,那我就先走——”
她迈出一步,看着自己依旧停在原地的双脚陷入深思。
哦,对,这是个迷阵。
她忽地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转头一看,原来是朝星弯腰把小煤球放在了地面上。
这竹林中的竹子都生得格外高,遮天蔽日,偶尔有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到朝星身上,便成为亮色的光斑,又随着风影影绰绰,恰似波光粼粼的湖面。
真奇怪,朝云裳过来时只觉得竹林中阴暗,遇见朝星之后反倒觉察出点安逸的凉爽,难道这就是陷入阵中和未曾陷入阵中的区别?
朝星站起身,光斑滑过他的脖颈与脸颊,未干的水痕亮得像星星。
“我送你出去吧。”
朝云裳已经在这里困了小半天,半点不扭捏,很欣喜地答应:“那就谢谢玉衡啦。”
她把荷叶饼也放在地上,或许是血缘之间有所感应,小煤球嘚啵嘚啵地凑上来,荷叶饼竟然也没那么怕生,两团黑色很快就凑到了一起。
朝云裳与朝星隔了一段距离并排走,忽地听见朝星状似不经意间问道:“朝我这边来少有需要经过竹林的,你在月下坞中央,怎的不走沿着小溪的那条路?”
说到这个,朝云裳就要叹一口气。
“昨晚我们刚吃完荷叶饼,便有消息来,说别梦岭出了些事,请师尊过去一趟。”
别梦岭是桃花镇附近的一处荒野,千万年前三族大战时期遭受过魔气的侵袭,时至今日仍旧寸草不生,阴森森的,普通人和修士都极少去。朝云裳实在太好奇,抱着荷叶饼就同师兄师姐一起跟去了,刚去就被师尊发现,元婴期的师兄师姐倒是留下了,她一个金丹期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从别梦岭回来刚好路过你这边,我便想着顺便就把东西给你送过来。”
谁知道就被竹林中的迷阵困住了。
不知怎的,朝星忽然想到抱剑的江陵一。
江陵一离开的方向似乎就是别梦岭的方向?
他略微生出几分好奇:“别梦岭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其中一处塌陷,出现了个由三族大战时哪位魔族大能的洞府衍化而成的残破秘境。”朝云裳自己也没看太清楚,想到其中几抹身影,忍不住疑惑道,“不过说来奇怪,我竟然瞧见了几个归一宗的剑修,他们千里迢迢来这里,难道就为了一个残破秘境?”
归一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别说一个残破秘境,稍微差一点的先天秘境都看不上才对。
朝云裳大胆猜测:“难道是这魔族大能身份不同寻常?”
朝星也不知道。
朝云裳倒是洒脱,很快就笑道:“不过有家主长老在呢,原本就不是需要我们两个金丹期担忧的事。”
朝星只觉自己膝上中了一箭。
他是不需要担忧那个秘境,但他要操心自己身上杀死天道的重任。
这时朝云裳左右看看,忽的感叹:“望舒尊者的阵可真厉害,同我见过的所有阵都不同。”
“我既不知何时走入的阵,就连发现不对,也找不任何阵法的痕迹。若不是它——是叫小煤球对吗?若不是小煤球砸中我,我都想直接坐在那里、等师尊发现我没回去来找我了。”
“陷入迷阵中可不能坐以待毙。”朝星摇摇头,“迷阵不一定是迷阵,也许只是为了杀机做的伪装。”
朝云裳举例:“就像春山聚灵阵?”
朝星沉默半晌,艰难回答:“那也不是什么阵都比得上春山聚灵阵的。”
朝云裳不太赞同。
望舒尊者是如今修真界第一人,所走的道与春山君不同,比起融会贯通、更侧重在单一方面做到极致。两种道各有所长,某些时候望舒尊者之阵未必比不上春山君之阵,但说这话的是望舒尊者唯一的弟子朝星,朝云裳便不好反驳。
于是她说:“那毕竟是望舒尊者嘛。”
话音刚落,他们转过一个弯,朝云裳忽地看见远处穿过竹枝的明亮日光,语调骤然兴奋起来:“欸,快要走出去了。”
她在竹林里待太久,原来若没有迷阵,只需要走这么一点距离。
“这竹林原本就不大,”朝星说着停住脚步,弯腰从地上捞起来小煤球,抓着它的爪子挥了挥,“前面已经不在迷阵的范围,我便不过去了,来,小煤球,同你的兄弟荷叶饼说再见。”
小煤球嗷呜嗷呜,倒真像是在说再见。
朝云裳也把荷叶饼抱起来,笑着道了再见,她朝着明亮的日光走,第一步还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发现回到原地,待到确认真当没有迷阵之后,脚步便轻快许多。直到抱着荷叶饼沐浴在明朗的日光下,她忽地回头看,只见朝星正站在原地低着头同小煤球说着什么。
头顶周遭一片幽幽的绿。
朝云裳的师兄喜欢诗词歌赋,偶尔会同她们吟两首,或许是因为在月下坞,吟的那些除了咏桃花就是咏竹。桃花可以代表许许多多的意象,而竹始终绕不开清正。
师兄说,是因为竹子坚韧,永远生得很直。
但其实竹子并不是永远生得很直的,它的上端会弯下来,重重叠叠,形成许多许多拱形,远远地一看,就像瞧不见底部的阴暗巢穴。
朝星就站在那中央。
……
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朝云裳都莫名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她看见院中已经归来的师兄师姐,还先愣了一下。
二师姐朝莺啼正撕着只香喷喷的烤鸡,看见她,英气的眉毛一挑。
“你去哪了?我们被师尊赶回来,想着带你去桃花镇,结果差点把月下坞翻遍了都没找着你。”
大师兄朝乐捻着块酥点,摇摇头:“说什么赶?赶显得我们多狼狈。”
朝莺啼瞪他。
朝乐当即改口:“我突然一想,觉得赶也挺好的,非常能体现师尊的迫切,并且能向小师妹暗示这别梦岭出现了些始料未及的情况。”
朝云裳在石桌旁坐下,被朝莺啼塞了个鸡腿,又被朝乐塞了半块糕点,好半晌才有空隙道:“什么始料未及的状况?”
朝莺啼道:“家主过去了。”
朝云裳倒吸一口凉气:“又有谁要倒霉了?”
“你说什么胡话?”朝乐一拍桌子,很是愤怒,“明明是谁又干了亏心事,被我们英明神武的家主大人盯上了。”
但无论怎么表达,具体是谁,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朝莺啼郁闷地吃着烤鸡:“我都元婴巅峰了,怎么都不能在场?我看那归一宗还有个元婴初期的剑修在呢。”
朝乐煞有介事地附和:“确实,虽然那是个元婴初期的剑修,但看那个架势与气场,打我一个元婴中期的法修应该是很轻松的。”
朝莺啼冷笑:“你倒是对自己认知清晰。”
朝乐叹道:“你最大的缺点,我最大的优点。”
朝莺啼翻个白眼,刚想让他闭嘴,却见朝云裳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朝莺啼问,“魂不守舍的。”
朝云裳拿朝星给的钱袋给他们,朝莺啼见了,一拍朝乐的大腿:“早知道你这会儿能拿到,我们就不在路口随便拉人换了,给人家吓得够呛。”
朝乐倒是没吭声,狐狸一样的眼睛扫过朝云裳,了然道:“怎的?你在玉衡那遇见什么了?”
朝云裳同师兄师姐关系极好,并不遮掩,一一讲给他们听,从陷入迷阵到最后那一眼,事无俱细,末了,她说:“师兄,我还是觉得不对。”
朝莺啼不明所以:“哪不对?不过望舒尊者不愧是望舒尊者,这半点预兆也没有就陷进去的阵也太吓人了吧?”
朝乐深吸一口气:“谢天谢地,咱们师门只有一个人是真蠢。”
朝莺啼差点当场暴打朝乐,此时朝云裳惆怅地说了句:“可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
朝乐当即面如死灰。
“完了,咱们师门只有我一个聪明的。”
朝莺啼忍了又忍,最终拎着朝乐的领口威胁:“你最好是能说出个一二三四出来。”
朝乐嫌弃地拍掉她的手:“你们还真相信那是望舒尊者设的阵啊?”
朝莺啼一愣,同朝云裳对视一眼。
朝乐叹一口气,顿觉自己的脑子压力很大,竟然一个脑子全师门用,他不得不分析:“望舒尊者在坞中设的哪一个阵没有被那群阵修观摩过?若真当是望舒尊者设的阵,怎么可能极少有人从那边走?那群阵修恐怕恨不得把竹子都给拔干净。”
朝莺啼看他这副模样不爽:“怎么就不能是望舒尊者给玉衡设的阵,没告诉旁人呢?”
朝乐欲言又止,看朝莺啼的眼神愈发同情。
这时朝云裳弱弱道:“师姐,或许是因为每个人灵力不同,阵修可以追寻望舒尊者的灵力。”
朝莺啼仔细想了想,放下了高高扬起的拳头。
“算你说得对吧。”她又仔细一想,“不对啊,那是哪位前辈设的阵?”
朝乐淡淡道:“谁告诉你是前辈?”
朝莺啼的拳头再次扬起来。
迫于威胁,朝乐不得不给出一些提示:“朝清明是小师妹这一代第一人,我问你们,朝清明多久筑基?”
朝莺啼在朝云裳之前答:“不是二十七岁吗?竹长老恨不得宣扬给全修真界呢。”
她是不太喜欢竹长老的,每天垮着张脸,像有人欠了他灵石不还似的。
朝乐又问:“望舒尊者是当今修真界第一人,那望舒尊者又是多久筑基?”
朝云裳答:“二十四岁。”
她说这话时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想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答案。
“我与你师姐也称得上一句天资上佳,”朝乐指指自己,又指指朝莺啼,“我三十一筑基,你师姐二十九。要知道筑基差一年,金丹就可能差几十年、元婴就可能差几百年。”
他一顿,唇角勾起抹散漫的笑:“那我问问你们,玉衡多久筑基?”
朝莺啼一愣,旋即慢慢皱起了眉。
“他不思进取的声名太远扬,又有太多人想要淡化你们的记忆,”朝乐嚼得嘴巴里的糖粒嘎吱嘎吱作响,“以至于你们这些原本应该离他最近的人都忘记了——”
“朝星朝玉衡,阵法一道绝无仅有的天才。”
朝乐轻轻点点石桌,狐狸一样的眼睛眯起来,语调意味深长。
“他筑基那年只有十八岁。”
……
“啊嚏。”
竹林中,半跪在地面上的朝星忽地打了个喷嚏,吭哧吭哧刨土的小煤球抬头看他。
朝星摸摸小煤球的脑袋,另一只手掌贴着地,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灿金色,而手套的小煤球在他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团黑白的灵气。
“没事,”朝星弯起唇角,“把这个阵眼封了我们就回去。”
至于他今天原本想做什么……
朝星很忧愁地叹一口气。
算了,出师不利,还是回去熟悉一下怎么修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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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月下坞(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