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建南语塞,又漂浮了几个波浪,才回答:“把我解开吧。”
矜罡解下腰带,用玉扣切开阳光。
呼啦,俞建南的翅膀张开,带着矜罡飞跃出水面向岸上飞去。
泉小五和晨风都停住了脚步等他们。却看到刚扇呼没两下,俞建南的大白翅膀一下子幻灭了,两个人重新跌入水中。
“老老实实地游回来多好。”小五感叹。
“荷尔蒙。”晨风回答。
俞建南和矜罡是浑身湿透的。泉小五和晨风的衣服是半干的。穆奉濂也是。于是,老法师带着他们直接前往校长室烤火。
校长姜有雨是穆奉濂的学生,原本是翰林院的学士,临时抽调来当校长。为他们升起了火,就拉着老师躲到内间开始诉苦:“您是光荣退休了。可我们这些前朝的遗老遗少,都得不了好。”
穆奉濂觉得奇怪:“我听说,所有的资源都向骑兵学院和魔法学院倾斜呀?”
“说是这么说。纸面上也的确给了好多。可现钱,没有啊。老师您看看,到处都被珥潮摧毁了。尤其是祭坛啊、神庙啊、咒符兵器盔甲。这些最容易跟能量产生共鸣的东西。说是多教教政治、经济。可是,世间万物,哪一个不是建立在十个太阳、两个月亮上的?越是理论上的东西,比如天命啊。神谕啊。没有祭坛模型,怎么可能靠嘴巴说清楚?一件灵力物品的价值等于多少件普通物品,您又不是不知道。”
“国家的确没钱。”穆奉濂倒不是自己学生这般的忧心忡忡,因为泉小五答应他在什么美丽的月亮升起之前如何如何,那样充满诗情画意的许诺。郡国在京城是有船队的。于是,随口敷衍。
姜有雨也知道老师退休了。作为前朝国师,没被下狱,已经是对术士界表达尊重的极限。但他还是很羡慕:“其实,我挺担心的。这改朝换代,政局肯定是两年一变。什么民主啊,自由啊,共和啊。听起来很美,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不变的政治铁则。用人么,必以信任为第一。这么大个国家,上上下下必须拧成一股绳才能转起来。所以呀,您看看重骑兵学院的院长,您的学生我,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这里,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不要灰心么。你还记得为什么要拜我为师么?”
姜有雨连连点头:“为百姓祈福。”
“百姓的福分,不仅仅来与十个太阳。”穆奉濂伸手指了指学生的胸口,“还有虔诚的心。”
姜有雨沉默片刻,轻声地叹出一口气:“以前,皇帝是向天地祈福的神子。可皇帝贪污。然后,有泉墨和丁先生,要消灭统治阶级,让老百姓自己就可以向天地祈福。可是莫名其妙,帝国祭坛上,最神圣的七王观天,九层天却偏偏选了他女儿。还是用谷玄,黑太阳选的。所有与她为敌的,一个个,都死了。”
穆奉濂的脸不由自主地展现出迷茫。
“老师您说,我这颗心,能揣下几个百姓?能有什么用?”姜有雨心灰意懒地靠在座椅上,“我只盼着能揣下骑兵营老师的米粮,让大家能吃上饭。倾斜资源,培养未来?我的老师,不再是连皇帝都要鞠躬行礼的国师了。我的小皇帝师弟,也归天了。我姜有雨,没有了您,没有了皇帝师弟,其实,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大昕国民。”
“你要心怀百姓。你要振作。”穆奉濂喃喃自语,“十二主星议会,不会言而无信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有雨先是苦笑,接着,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大笑。他指了指外面,“泉小五,来考试,科科第一。到了最后一场,象征性的,书记。他写什么?我想妈妈了,我想姐姐了。多么令人感动的内心直白?写出了多少背井离乡的学子的心声?可是,他在乎么?不。他要我们给他打零分。这是对知识的亵渎,对人性的亵渎,对世界真实的亵渎。他是魅么?没爹没妈没感情?亏他想得出。然后,燕国王子矜罡,同类比对,要求退学。麻木晨风,御雪,我盼来盼去盼来的两只大钱袋子,进了十二主星议会实习。她们凭什么敢违背议事团的决定?凭的不是泉水当年欠她们家的人情么?十二主星议会,连个、连个、连……都不放一个。吞下去了。生生地吞下去了。”
穆奉濂拍了拍学生的胳膊劝说:“大天官的公子俞建南不是还在这里么?”
“她没钱啊。老师。培养人才,是要白白地花钱,十几年、几十年之后才能见效果的。这是国策。国策。说改就改,说改就改。她是大昕帝国的临时执政官,怎么可以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历代皇帝都没人敢!”
“我们都是要回来上学的。”御雪的脑袋突然从门上钻出来,“乐土商帮答应给学校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真的?!”姜有雨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今天的决定。”御雪诚实地回答,“泉小五不可预测。明天有可能又变了。”
说完,她把脑袋缩了回去。留下两位头发花白的教授盯着结结实实的黄花梨门板呆呆地发愣。
穆奉濂的耳朵突然动了两下,小声对学生说:“他们好像在讨论学校的事。”
姜有雨立即站起身来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
穆奉濂皱眉:“你这小子,多大年纪了?”
“老师,他们正说到您!”
穆奉濂瞳孔放大,也走过去把耳朵贴上。
俞建南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我想,之所以当时感觉自己是只鸭子,而不是大雁,主要是因为漂浮在河里。大雁是栖息在湖里的。”
穆奉濂疑惑,指了指门板,意思是:这也没说我的事儿呀?
姜有雨的面部表情抽搐且扭曲,示意老师接着听。
“你这是绕到哪儿去了?”晨风不满意地打断男孩子们突如其来的哲学歪楼,“我们是要把你神封穴里的昶取出来。”
“我是不会给你们的。”俞建南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理解,哈哈哈,全新的体验。”泉小五的声音中充斥着满满的心心相印,“我第一次制作昶,是在西海垄沟里。我爷爷去找漂在大海里的水……”
“漂、漂、漂在大海里的水?”矜罡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诧。
“你们家的!”小五的声音更惊诧,“燕国主星,印池太阳的太阳魅。死了之后就漂在大海里。最要命的,就是大海是深蓝色的,你们家印池也是深蓝色的,印池魅死了之后的残余,竟然还是深蓝色的!哎,你说巧不巧?”
门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泉小五的声音继续说:“昶啊,必须是真空。潜水要潜到鲛人都潜不下去的深深深海,传说中只有蛟龙才能生存的海沟里……”
“你不是不会游泳么?”晨风问。
“当然是被留在岛上,那年我才六岁!”小五生气地回答,“别打岔……”
“我们不是在听你第一次制作昶的故事么?不是你,吹什么牛皮?”
“好好好,参与。第一次参与。”
“参与也不算。”
“见证……没看见哈。等待。我第一次等待我爷爷……”
“说正事儿。”
“对,说正事儿。”泉小五似乎舔了舔嘴唇。
“恶心。”
晨风嘟囔的声音太小,差点没听清。于是,穆奉濂把耳朵又贴近了些。
“我爷爷当时穿着蛟鞘,带着一个好大的头盔,圆的、整块宝石雕刻的、抗压。噗通就跳下去了。跳进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五,别乱跑。我到今天都还记得。于是,我就没等他,偷偷地躲开卫兵,跑到森林里玩。”
“说、正、事!”俞建南语气平和,但声音中却充满着愤怒。
“正事儿、正事儿。这不就是正事儿么?”
“昶!你爷爷怎么制造的昶!”
“我刚刚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会游泳,被留在岸上了。六岁,六岁的小孩子,你让我下龙沟?没人性。”顿了顿,小五接着说,“一本正经人模人样的,真是家学渊源。”
“你讽刺谁呢?”
“你妈妈,你亲亲的亲妈。凭什么就逼着我来重骑兵学院啊?我智商二百六,你们知道么?我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你们能比么?重骑兵学院能教我啥呀?我六岁就会炼制昶……”
“算了吧。连旁观者都算不上。人家炼昶你糊泥。”
“沙子。七色沙滩。我在七色沙滩上堆沙子。”
“别吹牛就行。”
“说正事儿!”
“啥?”
“昶!昶是什么?你埋在我身上的,时灵时不灵的昶,是什么?”
“你忘恩负义!”
嗵!
听起来像是泉小五蹦起来,把椅子带倒了。
“鸭子都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鹅也没有!”
“大雁。”矜罡提醒。
“大雁也没有!”泉晓武顿了顿,又说,“谢谢。”
“泉小五!”俞建南终于愤怒了,“今天说不清楚什么是昶,我跟你这辈子没完!”
嘭!
扑啦啦、扑啦啦。
姜有雨疑惑地望了老师一眼,用两只手比划个扇动翅膀的样子。
果然,泉晓武异常和气的声音响起:“啊呀,别激动啊。你看你这个人,生病期间情绪不好,也不至于长出愤怒的翅膀吧。”
“你……你……”
“止!”
很明显,是御雪忍不住了。
噗!
一团黑气从门缝里扑出来。穆国师和姜有雨吓得飞快闪开。
“昶。”
“美女!……美女!……这位大侠!手下留情!”泉小五的声音听起来义正言辞。